可任忠,是萧摩诃投降之后,城里唯一的战将,不信他,你又该信谁呢? 是扣押妻儿家小,逼反了萧摩诃吗? 可是,提防武将,是本朝惯例,扣押在位带兵将领的家人,你大爷爷陈霸先、你大伯陈蒨、你爹陈顼,他们都这样做过,都没有酿成大错。怎么一到你这儿,才第一次尝试着做这样的操作,就闯下了亡国的大祸? 你恐怕,没有了解过,你大爷爷、你大伯、你爹他们,不会去玷污,那些将军们的老婆。 你说你什么都没有做,你真的是见她体弱,担心她在扣押期间,生病死了,到时候萧摩诃回来,不好跟她说。 可是,这瓜田李下,你说的这些,谁信呢? 哪怕,你说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起初的时候,你,也真是这样想的。 后来嘛……也都怪那萧摩诃的妻子,确实,太漂亮了。 人生嘛,总是需要快乐。 哪怕,短短的一刻…… 殿外的结绮阁,被隋军的火箭,点燃了。构建阁楼的檀木,全部燃了起来,好香哦。 住在结绮阁上的龚贵嫔,走投无路之下,带着一身的花火,从楼上跳落,被等在楼下的士兵们吞没。 你不哭了,你把眼泪抹了,带着最后几个忠诚的禁卫军,奔向尚未起火的临春阁,接出里面的张贵妃,然后又奔向传来孔贵嫔哭声的望仙阁。 最后几个忠诚的禁卫军,在这场无谓的战斗中,无畏地牺牲了。 张贵妃,孔贵嫔,你一手拉着一个,往后宫深处跑去,那里有一条密道,父亲说过,危急时刻,可以从那里逃脱。 要是逃出去了,你们变卖身上的轻巧首饰,说不定,还能买上几亩薄田,三个人一起,浅浅淡淡地生活,可能,也会是一种快乐。 你还这么想着。 你记得,父亲说过,密道的入口,是一口枯井。 可是,宫里的枯井,很多…… 慌乱之中,你终究还是,找错了。 你们三人下去的那口枯井,真的只是,一口枯井。没有任何,可以发动密道机关的暗格。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结束了。 你身边,只剩下贵妃、贵嫔各一个。 但愿,她们俩,是真心,爱你的。 不然,你这往后余生,该怎么过? 当然,你相信,你往后,还是有余生的。因为,就在刚才,确定找不到出路的那一刹那,你就想好了,待会隋军找来了,你立马就喊投降,别的啥也不说。 抓住你的隋军,最多给你两耳光,然后,不敢拿你怎么样,只能把你交给贺若弼,或者韩擒虎。但你,南朝皇帝的生死,也由不着他们两个商量。 能决定你生死的,是江北那个二十岁的晋王,杨广。 虽然,没有见过他,但你能感觉到,这个杨广想要的,不只是南征胜利的这枚勋章。 他不会杀你,他会带你去长安,面见他的父亲,隋帝杨坚。 杨坚,也不会杀你。 他会留着你,以便收服江南人心。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你的余生,都会在长安渡过。 你本来,就该生在长安,所以,你以后,需要死在长安。 死在那个,如今已是中国唯一帝都的,长安。 分裂三百年之久的中国,就此,重归一统。 第85章 八十五 徐德言流浪的你 重圆破镜 上元灯节,正月十五的长安城,好不热闹。 你却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冷得直跺脚,手上抱着半张铜镜,旁人看你,只觉得莫名其妙。 没有人知道,你,来自已经灭亡的南朝,曾经的身份,也很高。 和北朝一样,南朝,也有个尚书省。 和北朝一样,南朝尚书省,主管全国行政。 和北朝不一样,南朝尚书省,兼管宫廷事务。 那一年,应该还是在后主陈叔宝,登基不久的时候吧,尚书省从丹阳置办了一批亮黄色的铜矿,又从会稽征收了一批月白色的锡矿,再从府库之中,拿出一些金银。 五月初五,端午节那天的子夜时分,南朝尚书省的匠人们,把铜和锡,以铜七锡二的比例,送进一个熔炉里,再添上一份的铅一起,熔为液体。 到了午时,匠人们把铜锡铅已经充分熔合的滚烫溶液,通过预留的浇铸孔,小心翼翼地灌进了一个,形状扁平的砂制模具里。 这个砂制的扁平模具,外面看上去,脏兮兮,不稀奇。 内部,却是别有一番天地。 这个模具,现在,是砂。 但昨天时,是蜡。 前天时,是一团泥巴。 前天,匠人们抟了一整天的泥巴,做一个模具,那个模具上,被刻意雕琢出来的扁平空隙,是个镜子的模样。 昨天上午,他又往这个初步的泥模里,少量多次地灌入了用蜂蜡、牛油、松香配比而成的一种蜡液。 昨天下午,蜡液凝固,他拿着一把小锤子,轻轻地把外面的泥模击碎,取出一个通体嫩红色的好看蜡模。 这蜡模,是个铜镜的模样。 匠人拿着蜡模,用小刀,再做一番精细雕琢。 直到这个蜡模,就连老师傅,都点赞说不错,匠人才拍拍手上的灰尘,高兴地说:齐活! 这个铜镜的样子,在你出世之前,就定这样下来了,从此以后,不出意外的话,本该千年不变。 休息片刻,匠人把铜镜的蜡模,整个浸入炭灰和泥浆的混合液体中,,再提起来,撒上石英砂,再浸下去,再提起来,撒上石英砂,再浸下去,再提起来…… 反复多次之后,原来嫩红色的蜡模,在高温中融化流逝,蜡模腾退出来的位置,留给了被炭灰和泥浆挂住的砂子。 只有这样坚固的石英砂子,才能束缚住金属溶液的滚烫之势,才能让黄铜白锡,幻化成,铜镜的样子。 五月初五的午时,金属液体在砂制模具中,自然冷却时,匠人一副坐立不安,听天由命的样子。 这看似简单的浇铸工序,却是铜镜的诞生历程之中,最难以预料的一部分,手艺再好的匠人,这时候,都已经帮不上什么忙。 冷却过后,模具里的铜镜,能成个什么样子,到了这个节骨眼,却不受匠人的控制。 还好,那天晚上,匠人敲碎砂制模具,看见铜镜,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样子,释然一笑地说:没白费事。 可是,铜镜却看不见,自己的样子。 刚刚降生到这世间的铜镜,眼前还一片模糊,啥都看不清。 匠人把铜镜拿到一块细密方正的油石上,细细打磨,一直磨到天亮的时候,才把铜镜转过来,终于镜面上,清楚地看见了,他自己的样子。 旁人看铜镜,就是看他自己,这就是铜镜,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匠人,在看铜镜。 铜镜也看见了匠人,你的父亲,满脸皱纹,条条深沉。 铜镜以为,匠人已经是个中年人。 其实吧,他才不到三十,还没结婚。 这面铜镜,是他第一次独立使用失蜡法,铸造出的作品。明天,他把这新镜子,交给尚书省,就能够通过考核,得到晋升,拿到更稳定的工钱,就能娶回邻村,他爱着的那个人。 想到这些,他便把铜镜翻过来,温柔地凝视着,镜子背上的第一圈铭文:常富贵,乐未央,长相思,毋相忘。 这是尚书省的人,叫他刻上去的。 趁着天还没亮,匠人取出一小张金箔,小心修剪,逐一贴在那十二个字上面,又把银条,锻打成丝线,围着镜背外圈处的另外一段铭文,转了一圈。 那一段铭文是:尚方作镜佳且好,恭祝新婚盼偕老,金银铜锡以相成,福禄升高富贵牢。 这是尚书省的广告。 自夸,且讨好。 两圈铭文之间,是一个柿蒂的图案,图案上有龙由凤,龙凤蜿蜒的姿态,组成一个奇妙的双喜。 听说,是哪个公主要出嫁了吧,这面镜子,就是尚书省为她置办的嫁妆之一。 具体是哪一个公主,匠人也不知道。 其一呢,本朝的公主,实在是太多了。 其二呢,对于一个匠人来说,公主是谁,真的不重要。 匠人只需要一大早,把铜镜上交,顺便通过了尚书省的考核,就可以了。 为了顺利通过考核,他甚至没有索要,铸造一面高规格的铜镜,应有的酬劳。 尚书省觉得,这样也好,便打算多细分一些工匠级别,以后每年,多给他安排几次考核,让他就这么一直不明不白地干到老。 铜镜被蒙上了一层丝绢做的镜衣,一条华美的锦缎,作为镜擦,和铜镜一起,被放进了一个亮红色的髹漆妆奁。 铜镜睡着了,在里面,睡得好甜。直到听见外面,忽然锣鼓喧天。 喧哗了一整天,才有人,轻轻打开了妆奁,把铜镜取出来,架上沉香木制的镜台,镜面上,立刻映出了一男一女的两张稚嫩笑脸。 男孩半掀女孩的红盖头。 女孩没看他,她看着铜镜,也就是在看着自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旁边的那个男孩。 却娇羞地问那男孩:好不好看? 谁好看?她好看,还是你好看,还是那个男孩,好看? 男孩估摸着,她应该问的是,她自己好不好看吧,他当然想说好看,却没好意思说,他怕窗外有人在悄悄看。 镜子的女主人,是乐昌公主,南朝皇帝陈叔宝的诸多妹妹之中,年龄最小。 这男孩,是你,新驸马徐德言。 过了那晚,女孩,就变成了女人。 你,就变成了男人。 你的妻子,乐昌公主,喜欢那一面铜镜,每天早晚,或者任何空闲的时间,她都来看镜子,或淡妆,或浓抹地,来看镜子。 你看见她,日复一日的笑意,本以为,这世间,不会有乌云。 你们以为,从此以后的日子,就像铜镜身上的那段铭文,就能常富贵,乐未央,就能…… 所以,这世上,何必要有,那北朝的晋王杨广? 你们新婚,还不到一周年,那杨广,便派人在除夕之夜,偷偷摸摸地渡过了长江。 你心里慌,却帮不上忙。 正月二十日那天,隋军闯进建康。 原来,这世间,还有这种马乱兵荒,景象凄凉。 隋军在后宫的一口枯井之中,捉住了皇帝陈叔宝,你的大舅哥。 然后,晋王杨广,也亲自渡江来了,要求包括你在内的所有南朝宗室,到皇宫大门前集合。 对于这翻天覆地的一切,你也束手无策。 你看见妻子,趴在她喜爱的镜子前,哭了。有一滴眼泪,在铜镜上掉落,妻子没心思去擦。 从此,铜镜的那个角落,就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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