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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不该恐惧。 根本就感知不到，自己心头恐惧的人，是鲁莽的人。 感知到自己的恐惧，又能克服恐惧的人，是勇敢的人。 你的侄儿宇文护，看出了你心头，正在萌发的勇敢，凑过来笑嘻嘻地对你说：小叔，恭喜你啊。 滚！开什么玩笑，何喜之有？ 宇文护说：高欢在河东，深得人心，要是他龟缩防守，您拿他其实还没办法呢，现在好了，明明又更好的办法吃掉我们，高欢不听，却要倾巢出动，孤军深入地到我们的主场来作战，你说他是不是作死？要是这一战胜了，天下大定，要不然，你给我一个兵符，我带兵去替你打？ 你嘿嘿一笑，知道宇文护，这是在给自己强行打气，他说的话，虽然有道理，但要落到实处，却并不容易。 就像你进山打老虎，老虎找不到，固然麻烦，可是老虎要是突然一下子，就杵你面前来了，恐怕更麻烦。 至少，你手上得有些靠谱的，有操作性的办法才行。 靠谱的办法，得问靠谱的专业人士。 幸好，你们西魏集团，大都是武川武将出身，干别的不成，但杀人放火这方面，特别的专业。 足智多谋的李弼对你说，敌众我寡，我们不能在平原开敞地带迎敌，那是找死。前方十里，有个地方，叫沙苑，渭河在那儿拐了个大弯，地势很好，我们去那里迎战吧。 你担心，高欢不会跟过来，而是看见你们把道路让开了，就直取长安。 李弼说，不会，没有得到你的项上人头，他拿下长安也没啥意思，所以，你去哪儿，他就会跟到哪儿。只要他跟着你走，那么，这场仗，在哪里打，什么时候打，就是你说了算。 这就叫，战场主动权。 果然，高欢亲自跟过来了。 他的人马，规模大，不好急转弯，所以他带过来，在沙苑与你直接碰面的兵力，其实已经不足三万。 沙苑，是个三面环水的小半岛，满是高过人头的芦苇，足以藏下，你的整个万人小队。 芦苇之下，是渭河沉积下来的厚厚泥沙，地质松垮，不足以承受，高欢大规模骑兵的密集踩踏。 嗯，确实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你率军来到沙苑，亲自统领中军，背对渭河列阵，暴露在外，作为诱饵，吸引高欢前来，左右两军，埋伏在茂密的芦苇丛中待命。 公元 537 年，西魏大统三年，东魏天平四年，南梁三年。 这一年，远在晋阳的娄昭君，第四次为高欢诞下儿子，高欢为其起名高湛。 这一年，更远处的梁武帝萧衍，在广州兴建宝庄严寺，以此供奉从东南亚求来的佛骨舍利。 这一年，再更远处的东罗马帝国皇帝查士丁尼一世，在首都君士坦丁堡，兴建圣索菲亚大教堂，以此礼拜圣经之中的上帝。 这一年，十月初一的那天，巨蟒高欢，兵临沙苑，约你见面。 你远远就望见了高欢，他看上去，比你上一次见到他时，略要有些精神，至少不那么疲沓。看样子，自从刺猬皇帝跑了，他有机会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新洗牌之后，心情，要比以前好得多。 你再看他的军队，轻骑兵的比例，比以前少了，重骑兵的占比，却大大增多，这说明，自从他掌握北魏朝廷，控制朝廷正规军之后，他也淡化了原来擅长指挥轻骑兵的战术风格，转而采用原北魏正规军的重骑兵冲击策略。 而人马具装的重骑兵冲击战术，这是你们西魏军，从武川带到长安来的传家宝。 不过，现在你的西魏，目前战马不足，无法组织大规模重骑兵，与高欢对冲的实力。你的万人队，差不多都是步兵。 但是，怎么对付重骑兵，你们武川人，心里向来有底。 你能看见高欢，高欢，也看见了你，你故意让他看见你。 你能看见高欢的兵，高欢，却看不见你的兵，你让他们，藏在了芦苇荡里。 高欢想把这沙苑战场，先看个清楚，然后再做部署。 于是，他想先放上一把火，把这烦人的芦苇荡，烧个透彻，免得让他疑惑。 你远远看见，他在令人，准备火种。你心里，顿时慌得，像一只被弓箭瞄准的飞鸿，像一只被熊孩子锁定的鸣虫。 在高欢放火之前，你想干脆，让大家冲出来，拼个鱼死网破算了。 别急，你看，高欢没有放火！ 你看见，与你有过一面之缘的侯景，走过去，跟高欢说了些什么，还有部将彭乐，也过去跟他掰扯。 之后，高欢就让准备放火的小队，解散了。 后来，你才知道，侯景与彭乐，跟高欢说了些什么。 啊，剧透了，你竟然，还有后来…… 侯景说：别放火，芦苇易燃，会起大火，要是把你宇文泰烧得黢黑，无法辨认了，关中人就会不相信，你宇文泰真的死了。 侯景以消防知识为掩护，掩饰他的真实意图。 彭乐就不掩饰，直接说，要是就这样把你宇文泰给烧死了，那么，擒获匪首的功劳，算谁的呢？ 高欢众将，确实心存高远，这还没开打呢，关于战后争功的事情，就已经有了预见。 解散放火队之后，高欢挥动令旗，远远地冲你一指，侯景便带领着重骑兵，迈出地狱步伐，缓缓向你靠近。 李弼所言不虚，这沙苑之地，遍地沙泥，地质松软，高欢的重型骑兵踏上去，居然没有那种，动地而来的马蹄声音。 好啊，待会他们冲锋的时候，脚下必定，会感觉无力。 果然，等对方指挥重骑兵行动的战鼓，节奏加快，示意侯景可以开始率队冲锋时，侯景发觉，他的坐骑，有如踩屎一般地脚底打滑，跑不起来，又不能原地不动，不动的话，还会往下陷。 重骑兵的威力，在于其猛烈奔跑过程中所产生的冲击力，如果冲不起来，那就…… 那就有如，大人打小孩！ 你心里暗自窃喜，就等待着高欢的兵，全部向你的包围圈里进军。 今天的沙苑，属于你，如同五年前，属于高欢的韩陵。 高欢的重骑兵，有的马力大，有的马术高，有的运气好，开始甩脱泥潭，零零散散地冲了过来，你并不急于消灭他们，因为他们这种离群值的存在，会让高欢的阵型，更加散乱。 最终，乱得不成样子。 这时，宇文护把令旗，给你递了过来，你想了想，担心芦苇荡里的弟兄，看不见，于是，你推开令旗，径直走向已在对方弓箭射程之类的擂鼓台。 你僵硬地拿起鼓槌，第一下，你落锤的位置不对，鼓声细碎。 对手的箭，已经两次掠过你的肩，落在你的身边，严正警告你，此处危险。 你深吸一口气，再瘪着嘴，慢慢地吐出来，高擎右臂，在被一支雕翎箭，贯穿之前，你把鼓槌，砸在了鼓面的最中间。 咚！ 后来啊，你的悠长人生中，再也没有过，那么紧张的体验。 不是芦苇荡里，钻出了人，而是整个芦苇荡，都变成了人。 李弼飞马杀出，取侯景所部。 于谨率众而入，堵高欢出路。 高欢往前冲突，遇猛将李虎。 侯景向后回顾，遭遇达奚武。 你看见，你的步兵队长耿令贵，杀得一身血红，如同一束燃烧的火鸟，在往高欢的阵营深处奋飞。 你看见，你的骑兵队长杨忠，施展一身武功，就像一头愤怒的雄狮，在往高欢的人群深处狂攻。 你看见，你的老乡独孤信，暴起一身青筋，有如一只振奋的雄鸡，还在往高欢的营盘深处挺进。 刚从南朝跑回来的独孤信，这家伙，你们西魏的颜值担当，平日里，最是文质彬彬，最爱涂脂抹粉，可就算是他，也在这一战里不顾形象，甚至不顾性命地勇猛拼杀。 你想想，作为首领，你能不能拉胯？ 你又想想，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指挥的了。 于是，你这黑色的水獭，扔下鼓槌，灵巧的钻进混乱的战场之中，去找寻你，作为一只水獭，最喜欢的猎物。 那条蛇。 高大哥，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把你这蟒蛇捉了，拎回长安，泡酒喝。 高大哥，你不是最想去长安吗？小弟今天，带你去。 你那高大哥，人又不傻，等你自己心里一番啰里吧嗦，他早就突围跑了。 日后，高欢会为这次撤退过于仓促，而追悔终身。 追！ 你终于甩出手上最大的牌，火石蛮牛贺拔胜，连带足智多谋的李弼一起，令二人率军，追击高欢。 贺拔胜问你，要是高欢，跑过了黄河，还追不追？ 追！要追！一定要追！ 追过去，拿下河东，甚至临汾！ 狼狈的高欢，跑到黄河边，找不见船，只找到一群骆驼。 幸好，这又是冬季水浅的黄河，骑马不能过，骑骆驼，却能过。 高欢跑去河边，自己抱来一块湿漉漉的垫脚石，狼狈骑上骆驼，仓皇渡过黄河，逃往临汾。 贺拔胜与李弼，奉命渡河追击， 那蛮牛贺拔胜啊，只要有人替他拿主意，他自己只负责冲击的时候，那就是相当无敌，外加李弼的足智多谋，两人竟然成功挑动汾州河东郡（今山西运城）士族叛乱，起来反对高欢。 河东失守，贺拔胜威逼临汾。 高欢无奈，只好又丢下临汾，直接退回老巢晋阳。 走到晋阳城门口，狼狈的高欢，才想起，多年前还在怀朔做函使，与妻子一起送信时，妻子说过，某些时候，长安洛阳，两城相争，尖峰时刻，鹿死谁手，就由这河东郡与临汾城，说了算。 如今，河东郡失陷，临汾城危险，对于历史的走向，高欢开始失去话语权。 丢了二十万大军，其实伤不了他高欢。毕竟他高欢，有爆兵回血的技能加成。 丢了河东，从此以后，凡是有关历史走向的大事，他高欢，说了都不算。 高欢问起，是谁在黄河边，安排了一群骆驼，知情人回答，是他的妻子娄昭君。 高欢闻言，浊泪纵横。 这时候，他才明白，到底谁，才是他丢不得的人。 沙苑一战，就此，在高欢的眼泪中，收尾。 此战之中，你不仅以少胜多，击溃对手二十万大军，甚至一度险些直接击杀高欢。 更重要的是，你拿下了足以决定历史走向的河东郡，威逼临汾，只要你组建起足够的骑兵，就可以在三日之内，兵临高欢的老巢，晋阳城下。 不过，这时的你，还无暇发挥河东郡的战略优势。 这沙苑之战，战果虽然辉煌，但对于普通士兵而已，那都是你们这些神仙打架的虚妄，与他们无关。 沙苑之战，战场在你的地盘，高欢也来得匆忙，没有多少可以缴获的军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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