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一次,也只有这么一次,你遇上高欢的宠臣高隆之,那人仗着高欢的权势,颐指气使,大大咧咧地蔑称你们这些宗室为“元家儿”。 你实在看不惯,扯住高隆之的衣襟,一拳砸在他脸上,打落他散客臼齿,并说:元家儿拳,正如此! 高欢亲自出面解决,同时罢了你和高隆之的官,过了一段时间,又同时官复原职。 高欢这裁决,看似公平,其实也是拉偏架。 高隆之这一落一起,证明你们宗室,动不了他,惹他不起。 你这一落一起,却证明高欢,可以拿捏你们宗室,随意玩弄你。 你心头伤感,从此再也不与世事纠缠,整日躲在府里,与你爱的妻子缠绵。 可是,你不与世事纠缠,这世事,却要来和你纠缠。 你的妹妹元明月,怜惜刺猬皇帝元修,有些过于亲密,但并未逾矩的举动。 在洛阳时,高欢,看得下去。 到了长安,宇文泰,却看不下去。 宇文泰找到你,要你杀了你妹妹。 你看黑獭,那龇牙咧嘴的样子,心里知道,要是你不杀了妹妹,他就要杀了你。 回到家里,妻子问你怎么了,你怕她也为难,就没把这事,跟她说。 第二天,你就照着宇文泰的要求,做。 你只想,守住你的小家。 宇文泰觉得你,听话。 毒杀刺猬皇帝之后,他就拥立你,小白鼠,做了皇帝,是为西魏文帝。 你知道,你这个皇帝,只是宇文泰的打工仔,所以,老板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起初的一段时间里,你们之间的劳资关系,还算处得合理。 你看,他宇文泰,要去洛阳吃席,都还想着你,要你一起去。 虽然最后没去的成,好歹你看得出,他还是把你,当做自己人。 你以为,被他当做自己人,就可以安全地在这世上走。 其实把,被他当做自己人,他就更是,下得去手。 你看,他来了,从他那大起大落后的痛定思痛中,走过来了。 他向你施礼,你给他回礼,然后各自落座。 他说:陛下,此番河桥一战,臣战败而归,特来向您请罪。 你说:丞相,胜败兵家常事,并非丞相之罪,不必挂怀。 他说:虽是兵家常事,但此番一战,臣与高欢,都算是用了全力,所以,足以看出双方实力,确实有不小的差距。 你说:既然如此,丞相也不必心急,一切可以从长计议。 他说:只怕高欢,不会给我们机会,慢悠悠地从长计议。 你说:丞相,您若有何韬略,不妨直接说起…… 你已经感觉到了,他宇文泰这回,似乎需要借你的力,这甚至让你这自卑的小白鼠,心头窃喜。 他干咳了一下,换上一个更严肃的语气,郑重地对你说:国家现在,需要外援! 你问:需要哪家外援呢?是南方的萧梁,还是北方的柔然,亦或西方的吐谷浑? 你在想,他是不是,需要妻子出身吐谷浑贵族的关系,去和吐谷浑联络? 他捻着胡子说:我掂量了一下,南梁和吐谷浑,都不顶事,只有柔然,具有和我们联手的价值。 你心头奇怪,你又不认识什么柔然人,若要和柔然联络,那他尽可以找别人去做,何必要跟你说? 何况,柔然现在,和高欢正有盟约,如何能又和你们结盟? 你把这个问题,提给了宇文泰。 宇文泰说:正因为如此,我们要提出,比高欢更高的价码。 什么价码? 高欢给钱,我们和亲。钱,一次性的,用着用着,就没了,亲,长期性的,结着结着,就更紧密。 你说:可是国家现在,并没有成年公主在朝啊,况且,柔然现在,又没向我们求婚,难不成,我们主动凑上去,问他,要不要我们的小公主?这……不成体统吧。 你想起了你的妹妹元明月,心里一阵酸。 他说:无妨,听说柔然可汗郁久闾阿那瓌,女儿甚多,我们可以向他求婚,到时候,需要您指派一位合适的高规格宗室,来迎娶柔然公主。 原来是这么个事,那没问题,你一口答应下来,随后在近支宗室中,替宇文泰物色了几个。 宇文泰也立即向柔然,派出了求婚的使者,带着你,亲笔为他书写的备选女婿名册。 没有别的人了吗?躺在高欢送他的虎皮宝座上,柔然可汗郁久闾阿那瓌,懒洋洋地问你的使者。 这问题,让你的使者无法回答。 郁久闾阿那瓌又问,你家皇帝,多大年纪? 使者说你,年方而立。 那他本人,就很适合我的女儿嘛。 使者连忙解释,说你已有皇后,若柔然公主,只能做个普通妃子,恐怕无法体现,两国联盟的诚挚。 说的也是。 郁久闾阿那瓌,抚弄着一个纯金的杯子,那东西,出自中原手艺,一看便知,又是高欢所赐。 那这样吧,叫你们皇帝,废了现在的皇后,再立我女儿做皇后。这样,就能体现两国联盟的诚挚! 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啊! 使者只好忐忑而归,把柔然的条件,告诉了宇文泰。 宇文泰又来找你。 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宇文泰,他来跟你,他的打工皇帝说话,居然吞吞吐吐,面露难色。 他说,柔然同意……和亲。 你说,好啊,柔然可汗选了名册上的谁? 他说,不是……名册上的人。 你说,那是谁,是丞相您帐下的某人吗? 他说,不是…… 那…是滞留在东魏方面的宗室吗?或者在南梁避难的哪一个? 都不是。 那…… 是你! 丞相,您开玩笑。 虽然你也知道,你的这个丞相,从来不开玩笑。 你看宇文泰不说话,气氛颇为尴尬。于是你说,要是堂堂柔然公主,只做个贵妃,恐怕意义,也不大吧。 宇文泰一听你这话,让他有机会接茬,于是赶紧见缝插针:所以,柔然的条件是,要您废了乙弗氏,立他们可汗的女儿为后! 嗡! 你脑子里一声闷响!心头无比慌张,愣了好半晌,才起身跨到宇文泰面前,弯下腰,晃晃他的肩膀,想想这样,好像有些不合适,却又不晓得,又该怎样才算合适,心里一急,最后干脆扑通一下,跪在宇文泰面前,声音颤抖着对他说:丞相,大丞相啊,宇文大丞相,咱们不要跟柔然结盟,不要这个外援了,行不行?咱们不着急,以您的文韬武略,相信假以时日,咱们一定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力克高欢。啊?咱们不和这个亲了…好不好… 宇文泰不看你,只望着天花板,似乎无动于衷。 你又开始轻轻摇晃宇文泰的肩膀,就像这样摇,就能够摇出一个,装着救你逃脱妙计的锦囊。 这时候,你多希望,你哀求着的人,不是宇文泰,而是高欢,他总是温情的,他才懂得,人世间的伤感,他做事,不像这宇文泰,从来不屑于,在人情世故上,过分纠缠,把人的正常情感,看得太淡。 宇文泰被你摇烦,只好说:陛下,请您相忍为国! 你却一下子怒了,忽地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宇文泰吼道:什么相忍为国!宇文泰,你自己好好想想,这种荒唐事,也算是为国?真要这样做了,岂不让全天下,笑话我们无耻,笑话我们软弱? 你说的无耻、软弱,刺中了宇文泰的心窝,他也自尊心受挫,情绪也随之炸锅。 他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尽量压低声音对你说,陛下,我只是来通知你,不是来问你,是否同意! 说罢,宇文泰拂袖而去。 你在他身后,高喊了一声:滚! 宇文泰稍有停顿,就像听见了背后,有一只小白鼠,突然吱了一声。 你瘫在大殿上,兀自哭泣。你想着,当年不想去折腾世事,是为了保住你这个小家,后来又任由世事折腾,也是为了,保住你这个小家。 难道这,错了吗? 昏昏沉沉之间,你似乎看到了妹妹元明月,她在冥冥之中,冲你摇头。 你跪着向她,谢罪。 她说,哥哥,妹妹不是怪罪你,而是叹息你,叹你当时,就不该向他让步,你让出第一步,他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最终逼得你,望断天涯无路…… 妹妹消失了,你看到的,是你的妻子,你摸摸她的脸,确认这是现实。 你搂着她,放声大哭。 妻子问你怎么了,你却不想陈述。 其实,大殿上的事,早就有人报告了乙弗氏。 她一边抚摸着你的背,一遍一遍地,从脖根到腰身,一边哽咽着对你说,不要紧,不要紧,宇文丞相,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好,你别和他恼。 柔然公主,只是想要这个皇后的名分,那我让给她就是了。 我去寺庙里,假作出家为尼,你时常来看我,这样,我们其实,也还是夫妻…… 你哭得更大声。 没有比妻子的办法,更好的办法。 你照着她说的做了。 相府里的宇文泰,放心了。 草原上的郁久闾阿那瓌,点头了。 十六岁的柔然公主,嫁过来了。 晋阳城的高欢,害怕了。 热热闹闹的大婚典礼上,你满脑子却是,寺庙里的冷冷清清。 洞房花烛之夜,你就去了寺庙,陪妻子念诵佛号,求取一点可怜巴巴的福报。 你天天都去寺庙。 新皇后问你,你只说,你信佛。 新皇后打听到,你去寺庙,是去找你的原配老婆。 新皇后愤怒,写信向她的父亲,柔然可汗郁久闾阿那瓌诉说。 郁久闾阿那瓌气恼,率领十万柔然铁骑,南渡黄河。 宇文泰眼见和亲大计,即将弄巧成拙,只好点起疲惫不堪的关中军,前往北方,准备彻底翻脸之后的争夺。 临行前,你去送他,他却狠狠地,白了你一眼。 他勒令你,把乙弗氏,送出长安,送往秦州(今甘肃天水),这样至少,你不会天天去,可以和新皇后,行夫妻之实了。 你只好从命。 你很能干,新皇后很快怀孕了,宇文泰把这个喜讯,飞马通知即将做外公的郁久闾阿那瓌。 然而,他依然,无意退兵。 问他如何,才肯退兵? 他说,要取乙弗氏的性命。 宇文泰不想再跟你矫情,直接把这个条件,告知了远在秦州的乙弗氏。 乙弗氏,明白宇文泰的意思,莫要等他动手,自己该走就走。 愿至尊享千万岁,天下康宁,死,无恨也! 说罢,三十一岁的乙弗皇后,开始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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