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陛下来见本宫,否则本宫绝不赴死!”
第五十四章 “没有人要您赴死。”崔珝的剑, 在地上划过了一道长痕。 他自幼时起,便被皇后接进了宫中抚养,传道授业解惑皆与众位皇子公主一般。 整个皇宫, 也从未有人敢怠慢苛责过他。 崔珝心中明白,他所得到的一切优待,都源于皇后。 若非皇后, 他或许都活不到今日。 再造之恩,养育之恩, 他无以为报。 今日竟要用皇后所赠之剑,指向皇后, 他觉得甚是悲凉。 崔珝牢牢握住剑柄,身形微颤, 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崔珝此生,原本无父无母被遗弃在战场上,若不是您和崔将军将我捡回,我或许早已是枯骨一具。” “此生注定无法报答您的恩情, 家国大义,崔珝不得不守。但您的恩情, 我也不得不报,今日不论陛下要如何处置您, 崔珝都愿与您一同承担。” 皇后看着他,没有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才凄然一笑:“你们也别得意的太早, 京城之危虽然解了。可北境呢?” 她抬眸, 朝着窗外看了一眼:“京中已无可用之人, 没有领兵之将,难不成要从南境调兵过去吗?” “恐怕,北境之地,少说要割让几座城池给北戎吧。” 她从未想过复国,她要的不过是大梁灭亡而已。若是北戎能争气一点,大胆一点,挥军南下,直捣金陵,该多好。 崔珝摇了摇头,淡定从容地开口:“您与北戎的来往,我们也早就知道了。” “皇后娘娘也不必担心朝中无人可用,京中的将领,都只受了些皮外伤,领军的本事,可一点也不含糊。” “你们怎么会知道?”皇后大惊,她与北戎的来往,一直极其隐秘,绝不可能被探知。 崔珝垂眸,没有看她:“半年前,迟沐炀于北境战场失踪。臣也以为他死了。两个月前,臣突然收到了他的密信,他原是在战场上受了伤,被北戎公主所救。取得了公主信任之后,他便一直在探听敌情。” 皇后没料到自己精心布局多年,竟然就这么被人破解了,她的身形微微颤抖一下。 “娘娘,该收手了。您没有任何胜算了。”崔珝劝解道。 听到他这样的话,皇后微微侧目,朝他看了看,高昂的头颅仍旧没有低下,多年来的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已经让她不再习惯居于人下了:“你不恨本宫?” “本宫收买了你的下属,给你投了毒。你眼下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看来是有人替你尝了毒?” “是谁!” 偏殿之内,空无一人,盛夏的阳光透过纱幔,穿进了殿内。 窗棱被阳光照耀着,在地上投下了一片斑驳的阴影。 崔珝看着皇后,缓缓站起了身。 “是兮瑶。” 听他这么说,皇后略微失望的叹了口气。 “她啊!那这毒便没什么用,想必你也已经找到解毒的法子了?” 边说,皇后边站起了身,悠悠从长椅上下来,抬手指了指崔珝:“去吧,去请陛下过来,本宫就在此处候着他,哪也不去。” 崔珝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偏殿。 如今局势已定,皇宫内外都是他的人,皇后确实无处可去了。 是以,崔珝带着人,又去了趟林贵妃的宫里。 半年前,他便于陛下筹谋过此事,皇后隐忍蛰伏多年,轻易是不会自乱阵脚的。 且京城内各国暗探众多,又与朝中众多大臣沆瀣一气勾结起来。一时半刻,他们也无法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倒不如,假作毫无察觉,顺水推舟。 所以这半年多来,皇帝一边派人解着毒,吃着解药,一边又装作一副中毒已深病入膏肓的模样,意图麻痹皇后。 另一边,崔珝暗中拔掉了各国暗探,还顺势掌握了全部的涉案官员名单。 皇后在军中的安排,也慢慢被他瓦解。 他原本以为皇后是想光复北渝,或是纯粹想找崔府和陛下报灭国之仇。 可是她并未扶持北渝新君,也没有将崔家人和皇家人赶尽杀绝。 皇后到底在想什么,恐怕永远只有她自己知道。 皇帝此刻正在林贵妃宫中的暗室之内,早在半年前,他便想过了今日之变。 为了不让皇后用他威胁崔珝和几位皇子,他早早便在林贵妃宫中修建了一座暗室,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崔珝便会来请他出去。 皇帝走出暗室,不一会儿他并未驾崩而且身强体健的消息,便传遍了宫中各处。 原本还在对峙的御林军和巡防营,全都慌了阵脚,再也没人听命于太子和齐王,剑锋一转,所有人的刀刃,全都转向了太子和齐王。 两位皇子,还没来得及夺嫡,便被自己的部下压制住了。 太子就连被抓进了大牢,整个人都还是懵懵的。 几位中立派的纯臣,原本劝得口干舌燥,此刻听闻皇帝还好端端坐在宫中,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太过兴奋,一瞪眼,都晕了过去。 皇宫门口的一场血雨腥风,以闹剧收尾。 自此之后的百年之内,皇子们再欲逼宫,都不敢从皇宫正门而入了。 很是不吉利。 而太子和齐王,最终因为预谋逼宫,被褫夺了封号,贬为皇子,终身圈,禁在了皇子府。 城门外的十万精兵,整装待发,直接在季风常的带领下,开拔去往北境战场。 北戎人或许并未想的,连大梁皇后手上传出来的消息,都是个假消息。 北戎原本听信皇后的密报,误以为大梁的将领皆被二皇子杖责重伤难以领兵,所以才在刚刚打过败仗之后,又一次集结了举国之力,陈兵关外。 意图一雪前耻。 原本就被崔珝打得仓皇而逃,如今又匆忙征兵,北戎这次的大军,看似人数众多来者不善,但其实是个绣花枕头。 且北戎军中有迟沐炀,他人在北戎,心却在大梁,假意投诚,实则与大梁的将领里应外合。 这一仗,北戎恐怕会元气大伤,再也没有与大梁叫嚣的底气。 * 等到梁帝带着崔珝赶到椒房殿偏殿时,皇后已不知所踪。 负责看守在殿门口的守卫也纷纷表示并未看见皇后离开。 “去查查,偏殿是否有暗室。”梁帝看了看四周,命令道。 椒房殿偏殿的暗室内,皇后正在焚香。 她弯着腰,清咳了几声,缓缓点着熏香,而后用手指轻轻浮动着烟雾。 没人知道,她此刻,到底想做些什么。 暗室之内,忽得亮了起来。皇后点燃了一盏琉璃灯,拿在手中,朝着暗室中央的床榻走去。 皇后慢慢坐在了床边,身子慢慢倚在了床柱上,她伸手触摸了一下榻上之人的脸颊。 从眉心到眼角,在顺着山根,慢慢往下,一点点描绘着榻上之人的五官,连唇瓣都未曾放过。 “崔大哥。差一点,就差一点,我便能带你回草原了。” 她将琉璃灯摆在了一旁的桌案上,探着身子,往前坐了坐,整个人趴下了他的怀中。 远远看去,好像一对难舍难分的恋人。 崔珝和皇帝也在此时摸进了暗室,看见榻上之人,梁帝愣了一下。 他看着皇后那疯魔的样子,目光之中皆是不解与愤怒。 “皇后!你在做什么?” 好像没听见他的话,皇后仍旧自顾自地抱着崔演不肯撒手。 崔珝点燃了身旁的几盏灯。 现下,他们才终于看清楚了一切,皇后此刻正抱着一个不过二十几岁的男子。 可这名男子,虽看着与活人无异,却面无血色,正紧闭双眼,僵直地躺在榻上。 “榛榛!”皇帝咆哮声从喉间传出。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皇后的名字了。 “崔大哥已经死了十七年了!”梁帝走上前去,一把将皇后拉了起来。 皇后被他这么一扯,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 “十七年了?”她跪倒在地,喃喃自语。 原来族中术士是骗她的,说什么十五年便能复活,如今已经十七年了。 十七年了。 皇后抬头,看向了梁帝,一行清泪落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是他不是你!”皇后声泪俱下地冲梁帝怒吼道。 “十七年前,戾王逼宫,我明明派人传了消息给你,该来的人应该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皇后站起身,又一次坐到了床边,趴在了崔演身上。 她是恨崔演的,若不是他,她便不会来到大梁。 所以她派人假传消息,害死了崔府满门。 可是她又是爱他的,所以在最后关头,她改了主意。 可是为什么,最后死的人还是他。 皇后无法接受自己亲手害死心爱之人,这么多年,一直执着于复活崔演,所以轻而易举的便被北渝的人利用了。 梁帝摇了摇头,不忍心地转了脸:“榛榛,崔大哥自始至终,喜欢的只有容英一人。二十年前是这样,二十年后也依然会是如此,你又何必如此?” “朕自问待你不薄,你无权无势,也没有强大的母族,且身世不详。可朕就是力排众议,将你立为皇后。朕真心待你,可你却想要朕的命。” 梁帝失望透顶,望着皇后疯魔的样子,他怔了怔,好似这些年的时光,都是噩梦一场。 原本查到蛛丝马迹之时,梁帝并不相信,还在一味的替皇后辩解。 后来大长公主回京,将当年戾王逼宫之事的内情告知,原来当年假传消息的人是皇后所派,事后还栽赃在大长公主府上。 那时,梁帝也只以为皇后是恨极了大长公主才会如此。 他不是个好皇帝,他没办法不存私心。 可是他的一片真心,被人踩在脚下,践踏成泥。 皇帝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崔珝的肩膀:“带着你父亲的尸首,跟朕出去吧。皇后疯了,便住在这偏殿里吧。” 也不需要留人看守了,崔演真的死了,她再也没有力气搅动是非了。 二十多年的夫妻,梁帝到底还是给了皇后体面,最终只将她圈在了椒房殿,并未褫夺她的皇后封号,也未要她的命。 一切尘埃落定,到最后似乎谁也没有赢,大家都输了些什么。 崔珝带着崔演的尸首回了崔府,他不知道该要怎么跟迟兮瑶解释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原本,她才应该是定北侯府的家主,崔氏满门,只留下了她一条血脉。 可是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崔珝刚刚回府,便看见月色下正盲着眼睛却不肯休息的迟兮瑶。 她正搬了个竹榻,躺在院子里,吹着凉风,吃着糕点,听桃若读话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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