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张柬之张丞相的贵子,大唐第一位文武双状元,张说。 此刻他正有些不解地看着对面满眼警惕的女人:“吴姑娘为何这样看我?” “我名笙娘。” 他从善如流:“笙姑娘,我人就在吴家,不会伤害令弟的。药玉已经用上,为何还是对我多加提防?” 笙娘笑了起来:“谁看着你了?张公子若是累了,自去休息就是了。” 张说苦笑了一下,还没等说话,后面就传来一声喝:“不行!” 吴风跟李显见过礼,已经回转了,先是大步走到吴三床边,发现他虽然没醒,但状态还好,于是又充满威胁意味地看了一眼张说。 张说:“吴世叔,为何不准我休息?” 吴风理所当然地说道:“若是我儿有个好歹,我就在这里杀了你陪葬。” 张说不愿再与他争辩这事的合理性,于是沉默着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倒是笙娘,自打吴风进来,就仿佛有了靠山一般,放下了满身的警惕,又成了柔软的,充满风情的小女人:“有没有人说过你和张六爷长得很像?巧了,你们都姓张,不会是同宗吧!” 吴风冷笑了一声。 张说皱眉道:“不是。我出身襄州张氏,六爷却是京中一系,若有亲缘,也是多少代以前的事了,与我并无干系。” 笙娘却似乎对这事很感兴趣:“听说六爷还有个哥哥,说是才能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很少有人见过,似乎还精通炼丹术,练出的回春丹可令女子驻颜,连陛下都很感兴趣呢!” 张说:“驻颜?” 笙娘点头笑道:“不过我也都是道听途说,说着玩玩罢了,做不得真。” 张说:“可能是我猜错了,不过……‘春山’不也是驻颜的方子么?” 笙娘的眼神凌厉了一下,却发现本该最关注此事的吴风竟没有丝毫怒意,反而是别有深意地看了张说一眼。 气氛古怪,连空气都仿佛因为紧张而粘稠了起来。 少女清亮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她似乎是在和外面守着的人解释什么,嘀咕几句之后,他们都听见了“哒哒哒”的声音。 吴风的表情怔松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起身,就看见在泉州少有的温煦日光之下,一个流云广袖的少女侧着身子骑在一只鹿上,那鹿轻松地驮着她,威严美丽的角上还挂着一只小篮子,衬着少女甜美的模样真是说不出的动人。 来者正是白若,屋中另外两人都朝她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唯有吴风,像是透过她看见了别的什么人,神色大恸。 她在心中一声叹息。 面上却微笑道:“吴老爷子,我来看看小公子如何了。我与他是旧友,这事您知道的。” 吴风缓了缓神色,淡淡地说道:“去吧。” 竟是几天以来少见的柔和语气。 正要扶着鹿茸的角艰难地下来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吴风轻轻托了一下她的手肘,就像担心她站不稳似的,似乎自己也觉得不妥,又很快地松开了。 白若不解地看着他。 吴风:“去城外乱转了?” 白若点头:“最近出了太多事,想去外面散散心,却不小心踩到了,老爷子别担心。” “姐……”床帐里传来一声轻得几乎要听不见的呼唤,笙歌的眼泪一瞬间就掉下来了,一步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阿闻,姐姐在。” 吴风也赶了过去,稳了稳心神:“你现在觉得如何?” 吴善柔却仿佛并不能说出太多的话,笙歌扣住他的脉摇头道:“不,不稳定,我这就去叫那姓狄的过来!” 张说也想上前探看,却被吴风一手拦下了。 吴三费力地睁开眼,在屋中几人身上看了一遍,神情变换,最后几不可查地朝白若动了动手指。 白若立马走上前,会意地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另外两人都在身后,看不见他们的动作。 吴三在她手心里写了一个字,她在辨别出来的一瞬间,心神大震,若是这样,当真是所有事情都有了完美的解释,但……但这可是地动山摇的大事,对朝廷,对天子,对天下大势,对……吴家,都将是一场巨大的风波。 一旦坐实,又不知有多少人要为此流血卖命。 他死死地握住了她的几根手指,神色是打从相识起就少有的坚定。 她一瞬间就明白了——天下如何,他未必在意; 但他想为他的哥哥们做点事,不让他们死后无名。 那个字是—— “兵。” 🔒第六十一章 ◎“于是第二位死者出现了”◎ 狄惠满脸不高兴, 和张说一站一坐,守在吴三床边。吴善柔迷迷糊糊的,意识时有时无, 但好歹算是稳定下来了。 这一折腾,甚至惊动了李显, 这位殿下坐在笙歌旁边的位置,一脸担心小舅子的模样, 不住嘴地差下面人去他雍州的王府请神医请补品,似乎对床上这位的身体状况十分担心, 热切地盼着他醒过来—— 白若摸着下巴想, 显殿下一点也不担心被指认出来, 难道是吴三遇害的时候没有看见李显的脸?还是说这位傻乎乎的小公子根本没探查到地下的情况,不知道那里的主子是谁? 吴风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白若朝鹿茸招了招手,扶着鹿角坐了上去。 吴风又看了她一眼,眼中是藏不住的思念和哀痛。 她心里有了个猜测, 朝他微笑道:“老爷子, 善柔公子的情况已经稳定了, 你也别总在屋里闷着, 陪我出去走走吧。” 笙歌哼了一声:“我看着呢, 你歇去吧。” 吴风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两人一鹿晃出了门。 武林世家都免不了附庸风雅的毛病, 吴家也一样, 在后府建了一座大花园, 白若打眼一瞧就知道是陶玉的手笔, 这家伙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机巧师父,成年住在天山上,轻易不出门,平日里只做些玩物给天尊解闷,他既肯出面给吴家设计园子,多半是看在那位“管家师兄”的面子上。 她顺口问道:“老爷子,你的管家是什么时候请的?我看他功夫人品都很不错,怎么会出来做下人呢?” 吴风叹了口气,倒也没绕弯子:“你说匪原?也就是五六年前吧,他说他母亲死了,父亲不问世事,家里只剩一个幼弟,顽劣得很,需要人出来赚钱。” “您查过了?” 吴风:“这是自然,只不过他弟弟是个浪荡儿,总不着家,没见过人罢了。这些年他对吴家尽心尽力,我瞧着他很好,怎么?小丫头,你打听他做什么,想嫁他?” “都说人一上了年纪就爱做媒,原来连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吴老爷子也不能免俗……” 这话有点冒犯了,但吴风一点也没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大抵是独子病愈,他放松了许多:“你这丫头,想男人就说想男人,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当年我夫人,也是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就嫁到我家来啦……” “左凤夫人?” 吴风笑了一下:“是啊,我老头子一辈子就这一个女人,左凤。她真的很好,脾气虽然有点冲,但是发起火来也特别好看……” 他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里,神情慢慢地黯淡了起来,连夏天爽朗的阳光都冲不淡他眼中的悲伤:“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这事她是知道的,左凤夫人十年前就因为急病去世了。 等等,十年前? 她眉梢一挑,小心地试探道:“老爷子,生死有命,这也怪不着你。” 吴风摇了摇头,这位风光了半生的武林泰斗像是有些疲惫了,缓缓地坐在了一块有竹荫的假山石上,似乎是不愿意再谈下去,主动换了个话题,指着她的腿说道:“好端端怎么往城外跑?” 白若觉得这语气有些不对,吴风这话问得更像是她的长辈,见小辈受了伤,带着点关心责备她贪玩。 然而吴风之前虽然见过她一两次,却都是远远的,决计熟不到这个程度;若是他将自己当做了儿媳妇?那也说不通,吴三断袖之事虽然没有跟家里说过,但以吴家手眼通天的程度,他作为吴家的当家不会毫无察觉。 这种态度是从什么时候转变的呢? 就是今天刚进门的时候——那么,她与从前唯一的不同,就是鹿。 他透过自己看见了谁? 还有谁也因为受伤而骑过鹿么? 她思索片刻,状似天真地说道:“去给善柔取玉的时候,我看林子里好像有什么野物,一时心动就跟了上去,谁知竟不小心踩上了兽夹,可疼了!” “胡闹。”吴风道:“可小心些吧。” 她有点忧虑地拍了拍鹿茸的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我不会把它压坏吧!” “不会,”吴风带了点笑意,却怎么看怎么让人伤心:“泉州小孩都喜欢骑鹿,结实得紧。” “善柔和笙娘小时候也骑过?” 吴风哼了一声,却很慈祥:“两个小崽,上蹿下跳没个消停,不让鹿踩死就不错了!” 不是吴大,就是吴二。 听笙娘的描述,吴家老二吴谅是那种温柔斯文的类型——至少在笙歌的记忆里是这样的,淘气受伤这种事不太像是他做的。 那就只能是吴大了。 是啊,第一个孩子,总是更受父母宠爱的。 “不会,老大……老大走的时候,身上的血都是黑色的。” 她脑海中倏然闪现出吴三受伤时吴风说过的话。 那时他神情闪烁,显然是知道吴大身死的真相! 白若:“其实笙娘还是挺惦记您的,她就是嘴硬,心里还是向着吴家的。” 吴风哼了一声,却没否认。 白若:“吴三也是,看他一副不想回家的样子,但是一听说京中那人死的蹊跷,立马就跟去看个究竟,在外面的时候也是一样……您听了可别生气,这些年吴家有些不如从前了,外面多有议论,吴善柔总被外人说是废物,文不成武不就的,他听了别人说自己,脸色红都不红一下,根本懒得理,但是一听有人说您,立马就炸毛,打不打得过都冲上去跟人家拼命。” 吴风唇角一抖:“臭小子。” 白若:“其实我挺羡慕他的。我是个孤儿,没见过父母,没有这个缘分。” 吴风叹了口气:“我老头子,也没有子女缘啊……阿笙和你说了吧?我家原本有个小女儿,可惜刚生下来就没了,后来……后来……” 他把头埋进自己的手掌:“后来老大老二也走了……去天山学艺总是回不来的。” 白若费力地从鹿茸身上下来,扶着它的角,好不容易才站定:“您不用瞒我,吴直吴谅根本不在天山上,他们已经……去世了。” 吴风倏然抬头,眼中闪过戾色:“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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