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大人是在和我说话?” 福福:“你现在是个侍郎。” 他这话说出来, 白若立马就明白了—— 你是个侍郎,手底下有人了。若你还要翻搅风云,跟着你的人要怎么办呢? 符清未必知道她想做什么, 却一定有所察觉, 是以有此一说。 毕竟, 当初符大人还是侍郎的时候, 就没少明里暗里地回护在他手下的她。 白若沉默了一下, 明亮的眼睛黯然了许多:“大人说笑了,我又能惹上什么事?” 符大人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接过了那杯茶。 白若在他眼睛里看见了一声叹息。 这长欢城的聪明人太多了, 但愿意出声劝她一句的却就那么几个。 很愧疚, 但还是要辜负了。 符大人扫了她一眼, 白若心里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从他嘴里跑出来了—— 说来也怪, 符大人今年不过二十有二, 长相清隽,家世良好,但无论走到哪里都像是裹着一身寒气,明明是个金龟婿的招牌人选,这么多年了愣是没有人上门求亲。 白若觉得,和这厮这诡异的看人方式一定有关系。 符清:“部里来新案子了。” 果然。 符大人微微仰了仰头,像是在斟酌怎么用最简单的方式把事情交代下去: “洛河浮出了一块带图的石头。” “这种事不应该是由礼部去办么?”白若脱口而出,实在是这些年洛河里老是浮出“吉兆”—— 大家见怪不怪,礼部都快专门拨出几个小吏做个吉兆司了。 符大人:“上面画着一个跪着哭泣的女人,”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毕竟平时审犯人的时候基本可以用“杀”,“打”,“说”三个字来解决一切问题,现在让他凭记忆看图说话,有点困难: “石头是红的,除了形成女人的石纹,其余地方全是裂缝,女人的一只‘手’还在往裂缝里伸……” 白若听明白了,这东西八成不是“安排着”出水的,而是天然形成,下面人不懂事给送上来了,结果钦天监看完说是凶相。 还是有点不懂:“那就让那群道士去祭祀做法呀,给咱们做什么?” 符大人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既然不是什么吉利物件,上面又怎么可能会让它是天然形成的?自然是‘有人作乱’,所以这案子自然就轮到刑部头上了。” “吉兆”是天降祥瑞,“凶相”就是贼子祸心。 白若也忍不住要叹气了。 符大人把茶杯王桌子上一放,“嗒”地一声响:“你去办吧……若实在没有头绪,就找个清净地方多想想。” 这意思很明显了——上面有人没事找事,咱们也不用理他,拖着就是了。 白若觉得好笑,拱手称是。 四周突然一静。 准确的说,是四周的人声都停了,这张丞相府上上下下都是达官显贵,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虽不喧哗,气氛却十分热络。 然而此刻,即便她和符清已经坐在了比较偏僻的角落,却也能清楚地感觉到那种弥漫在人群中的,诡异的安静。 连隐隐的丝竹声都沉寂了。 一群人突然安静有几种可能:狂喜,震撼,敬畏。 然而此刻,白若却只在周围人的身上感受到了恐惧。 符清叹了口气:“是你家六郎来了。” 白若无言片刻,门口处果然传来了管家略微有些颤音的唱声:“春……春官侍郎张昌宗到!” 符清点了点头:“去吧。” 白若行了个礼,又绕了点路,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前厅,她站在一处回廊之下,不远不近地看着人群中间唇角含笑的那人,心头别别一跳。 从泉州回来,他们几人各有封赏,尤其以张昌宗为甚,眼下此人在朝中大权独揽,比起当年的来俊臣,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他还和从前一样做那个不站队的宠臣也就罢了,偏偏打从显殿下回京以来,张六爷就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对其进行打压,女皇只是看着,竟也没有阻止。 是以近来张六爷的身份十分敏感。 张家。 白若从心里一声冷哼,张柬之和吴家的关系不清不楚,以吴风的愚忠程度,李显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也就是说张家虽然看似中立,实际上早就旗帜鲜明地站了队。 这事,几个去了泉州的人都心知肚明,张家为了礼节邀请昌宗无可厚非,但昌宗真的会来,这就很不寻常了。 尤其是—— 白若愣愣地看着他,昌宗一头长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如今已经入了秋,他竟然穿了公主府初见时的那种羽衣。 当时月华浓重,她远远看去只当是艳鬼;白日里看,竟是满身仙气,仿佛有星星点点的光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轻薄的羽衣随风而动,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但—— 张昌宗唇角敛着一丝笑,神情坦然,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美丽,强大,同时也是极致的危险。 他甚至不需要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着,他一个人的存在感就让整个空间里的其他人形同虚设。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的眼风淡淡地扫了过来。 白若心中一动。 然后他又漠然地移开了眼。 只是在衣袖之下看不见的地方握紧了拳。 “张大人来了。”内院中转出一个俊秀的青年,论五官,实在有些秀气,通身的文人做派,却是个实打实的武状元——张说。 两人隔着满院子的达官显贵对面站着, 一张狂一内敛,一含煞一带笑; 气势上分庭抗礼,竟谁也没压过谁一头。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白若小小地咕哝了一声,张说却看过来了。 白若:“……” 好在昌宗终于开了口:“张少爷,真是年少有为。” 还是那么温柔低沉的声音,却因为带了几分暗哑而显得格外阴沉,这三个字说的很慢,给人一种嘲讽的错觉: “刚进朝廷,就能担纲主持父亲的寿宴了,真让张某人佩服。” 他的气势仿佛有形般在那儿摆着,众人连大声喘气都不敢,张说却仍然十分淡然:“哪里,要说年少有为,谁敢跟六爷比?” 昌宗向前走去,步履不急不缓,旁人却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他形状完美的下巴微微仰起—— 张狂,狂得仿佛万物苍生,千古风流,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还不是托你家的福?” 张说的眉头微微蹙起,还没等他想明白,昌宗就再一次开口:“张丞相何在?本府也该去祝寿了。” 张说:“家父身体不适,六爷可以等到晚上再……” “怎么。” 两人之间不过几步之遥,张说为他气势所慑,竟下意识地微微弯下了腰,这回儿发觉了,不免有些不悦: “六爷身份尊贵,家父当不起这份问。” 别人或许没有看到,但白若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觉了昌宗绷紧的脊背,虽然这人从一进门开始就有意发散自己的威压,但唯有这一刻,他才真正地起了杀心。 杀意巅峰之时,反而寂静无声。 “六爷。” 刚刚赶到的王植酒简直被这一嗓子吓得魂飞天外,一只手差点就拉到白若的衣角了,却到底还是没来得及—— 只能眼睁睁看着浅绯官袍的少女俏生生越众走了出去,一副“我眼瞎我看不见两位大人正在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样子: “六爷,泉州一行,多亏你照拂我才保住这条小命,实在该好好感谢你才是——但总也找不着单独上门感谢的机会,是下官的不是了。” 少女独有的嗓音响起,昌宗身上那种掀天斗地的狠劲儿就仿佛看得见一样一点一点消散了。 他回身看了她一眼。 白若微笑。 昌宗:“不必挂怀。” 外人听来,是救你小命实属顺手,不用放在心上;只有对话的两人才知道其中深意—— “我没事了,已经冷静下来了。” 白若福身:“那六爷能否赏脸,让我借张府的酒水敬您一杯?” 少女只到他的肩膀高,昌宗看了她半晌,似笑非笑,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嗤了一声,径自向侧边走去,完全无视了院中众人。 白若便十分开怀地笑了起来,朝着张说行了个礼。 张说回敬,算是承了她解围的情。 少女几乎脚步轻快地像是要飞起来,颠颠地跟在昌宗屁股后面走了出去。 两人几乎是走到哪里就安静到哪里,众人要么惊惧要么立马躬身行礼,然而两人都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 终于走到一片清净地,昌宗猛地停下步子:“你还要跟到何时?” 🔒第七十一章 ◎“公主于地下不安”◎ 白若理所当然地一摊手:“六爷同意了让我敬酒, 自然是敬了再说。” 不过是解围的场面话,她倒也理直气壮说得出口。 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敢跟张六郎亲近?长着眼睛的都知道要避嫌—— 昌宗简直要气笑了, 打从泉州回来他就刻意地和白若保持着距离,这下可好, 她当着满朝权贵往出这么一站,俩人的关系算是说不清了。 昌宗强压着火气:“怎么, 你还想闯进张大丞相的屋子,在他面前给我敬酒?” 白若知道他在气什么, 却一点也没有要改的意思:“未尝不可。到了张府, 大伙儿都绕着张说团团转, 竟没什么人去拜访张丞相——六爷提点的是,咱们这就过去吧!” 说完也不等着昌宗做出反应, 径自拉了人往里走,昌宗在她身后神色变换,却什么都没说。 张府朴素刚劲, 却处处透露出低调的华贵气, 唯有这张柬之居住的正房, 竟真如一座普通老百姓的宅子一般, 白若瞧着那木梁眼熟—— 和她在刑部的宿房竟是一般用料。 这是做什么, 标榜作风清廉? 可说是主房,地方却在整座宅子的最后, 偏僻的很, 也不像是要故意给谁看的。 门外有一个小院子, 里面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席地而坐, 手里叮叮当当地在倒腾几块木料, 虽是随意坐着, 通身的清贵却掩都掩不住,仿佛一举一动都极有章法。 不过一个背影罢了,虽然从未谋面,白若却立刻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风流雅极张柬之。 当年在上京城,与她祖父并称的才子。 风霜琢磨三十年,才子成了政客,却还带着年轻时那种浓重的洒脱意味。 完全不像是传闻中那位刻板清廉的张丞相。 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他头也不回,有些不满地开口: “不是让你在外面照顾么,又进来作甚?”他放下手里的刻刀,感慨地说道:“说儿,为父知道你不喜欢应付这些人,但你早晚要接班,也该提前适应适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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