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柬之搞这么一出,固然是落了李显的面子,但武家给郭子修下药,意图栽赃张说,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想让张家投靠武家,这事又绝无可能。 张氏一族由明转暗,越发不好对付; 是以武攸暨的脸色现在黑得简直没法看。 白若心情很好,甚至想就着这个脸色多吃两碗饭。 然而她还是把这个晚上想的太简单了。 管家慌里慌张地跑上来,在张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张说面上不显,叫人上了歌舞,找个机会借着灯暗走了下去。白若眼尖,看清那正是后门的方向。 多半是发现那血字了。 她懒得管,正要低头吃自己的饭,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差点蹦起来! 身后一个穿着仆从衣服的青年蹲着身子,正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白若:“……你有什么事么?” 青年:“饿了。” 白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人长相平平,眼睛却亮得很,看气质九成九不会是张家的下人:“……要不你先在我这儿吃一口?” 青年:“这不合适吧。” 白若:那你倒是别盯着我的两吃鸡咽口水啊大哥! “没事,这里暗,咱们偷偷地没人会发现。” 青年一手接过盘子,老老实实蹲在她身后:“谢谢,真刺激。” 白若:“……” 背后的青年笑了两声:“你这小姑娘,还真挺有意思!” 白若瞧着他眉骨末梢的一颗红痣,心思一动,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几遍,心里很想骂娘。 这不可能,那位的具体岁数虽然没人知道,但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再怎么保养得宜也不会是眼前这个模样,再说—— 堂堂武林至尊蹲在地上吃饭算是怎么个意思? 他们武林中人不要面子的啊! 青年打了个嗝,满足的神色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憨厚了:“谢谢,好吃。” 白若:“……我斗胆问一句,您是在张府做事的?” 青年已经进入了饱后痴呆的境界:“啊?是吧,可以这么说。” 白若:“那你主要负责的工作是……” 青年:“养崽。” 听不懂了,难道张家还有猪圈?养崽留着过年吃? 白若不想打听了,这位若不是世外高人,就是脑子有毛病——不过话说回来这二者其实也不冲突……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屏风那边传来小小的声音:“歪!白若!” 两人一齐回头看去,之间一个少女蹲在屏风的边边上,满脸警惕地看着青年:“你是谁!为什么我在张家从来没见过你!” 青年眉毛一挑,话却是对着旁边的白若说的:“这是张小二的童养媳?” “张小二是谁?” 青年好脾气地冲着外边一扬下巴,白若顺着看过去,只看见了淡然浅笑着和大臣客套的张说。 那少女正是左瓷,看清他指的是谁,嘴巴一撇:“我倒是想……” 她眼睛一转:“白若!你让我打听的事情已经问出来了,还不过来!一会儿到了卯时女眷回家,我可就很难再出来了!” 白若有些诧异:“这么快!靠谱么?” 左瓷满脸写着“少废话”,一个劲招手示意她赶紧蹲过来,眼神还在凶巴巴地盯着青年: “你还不走?看不出我有事情要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张说张道济的……唔!” 白若一把捂住她的嘴,回头看向青年。有些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哈,你要时还饿就先在这儿吃着,除了丸子我都没动过的……” 青年摇头起身,白若这才发现此人身量颇高,神色虽然随和,但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 和张昌宗有点像。 张六爷和谁都很聊得来,大到天地玄黄,小到市场菜价,似乎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但只要多接触一下,就会有一种很明显的感觉—— 这个人很容易被了解,却很难被亲近。明里暗里仰慕他的人还是那么多,没办法,长得好就是占便宜,连嘴唇都软软的,咬上去…… 停! 怎么一想他就没完! 青年:“卯时,我该上工了。” 白若还想问问上得是哪门子的工,这边左瓷却拉了她一把,不过一回头的功夫,那青年就不见了。 啧,连神出鬼没的臭毛病都很像。 左瓷:“我跟你讲,虽然那位张二爷的事情我没探听出来……” 白若起身就要走。 左瓷一把拉回来:“哎,等会儿!但是我听说,近来陛下身边多了一位副监,也姓张,唤作张易之。” 白若也隐约听过这么一号人物,但并不明白其中关联:“说重点。” 左瓷:“你让我探听的那位张二爷名叫张牧之,这你知道的对吧?柬,牧,易,德,是张丞相那一辈张家的宗字。所以我怀疑……” 白若:“开什么玩笑,张易之的岁数在那里摆着,打死他也没可能跟这两位是兄弟!” 左瓷:“我也没说是啊……哎你别急,有些规矩你不懂,比如说遗腹子可以继承父亲的宗字,继续使用父亲的名字,这样就相当于继承了父亲的福气,家族没有断代……” “说人话。” 左瓷:“准确的说,张家在张丞相这一辈实际上有三个儿子,老三就叫张易之。但他一直在外求学,十七岁的时候直接在外面成了婚,同年就得了急病而死。” 白若:“这消息是从谁嘴里扣出来的?” 左瓷:“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主要是他的夫人是位花魁娘子,这种事,张家自然是不会认的,后来闹到张三爷为了夫人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在当时是很轰动的一件事呢。” 白若姑且信了。 左瓷:“我也是今天在知道新上位的副监的名字——张易之,啧,按岁数往前推,正正就是从前那位张三爷的遗腹子!” 白若心里信了几分,嘴上却还理智地反驳道:“没有证据,不好瞎猜。” 左瓷:“说来也是可怜了,即便真的是张家的子孙,也不会被认祖归宗的。” 白若心中一动:“为何?” 左瓷:“你不知道?” 白若摇头。 左瓷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张六爷便是控鹤府的当家侍郎,你和他关系不是挺近的?” “又关张昌宗什么事?”她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烦躁,想要继续听下去,却总感觉后面不是什么好话。 左瓷:“……控鹤府中有许多司务,两位副监和一位春官侍郎。” “那是,陛下的‘后宫’啊……” 🔒第七十三章 ◎“升官了”◎ 控鹤府, 麒麟台,俱是仙家府门的名字,被女皇陛下挪用到了人间, 倒也十分应景。 麒麟台从前唤作学士阁,里面养着些口刀笔剑的言官文臣, 镇日里没什么正事,只负责挖各位朝臣的墙角—— 因此, 白若一直以为,控鹤府虽然不是什么正经衙门, 但职能应该和麒麟台差不多。 可惜不是。 打死她也想不到, 陛下竟能公然将自己的男宠们聚集起来, 堂而皇之地给他们分封官职,还专门设立了一个衙门。 对于这种做法, 白若心里其实还是很欣赏的,同样是皇帝,凭什么因为陛下是女子就剥夺她豢养后宫的权利? 若换了她在那个位置上, 说不定还要做的更出格一些——当然, 以上想法, 都要建立在张昌宗不是这劳什子控鹤府当家侍郎的基础上。 可惜他是。 白若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阴了下来:“你再说一遍, 春官侍郎, 到底是做什么的?” 左瓷被她吓了一跳,又不知是哪里出错, 小心嗫嚅道:“控鹤府嘛, 下面那些司务副监自然都是用来……取悦陛下的。” 她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 奈何不知雷区在哪儿, 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春官侍郎就要复杂一些, 你也看到了, 现在这朝堂上就没有六爷管不了的事——陛下这两年身子越发不好了,很多事务都没精神头解决,须得人关照,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可以代替陛下做决定,在泉州的时候不就是这样么?” 张昌宗在泉州临时放出虎符,力压数万隐军的事情已经让老百姓编成话本了—— 按理说,私自调兵的罪过比起谋反也不差什么,但这事没人提,大家就都跟忘了一样。 “都说六爷是凭本事站到这个位置上的,这些年他总理朝政,不说井井有条,到底是没让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翻到台面上来,就是当年的来俊臣来大人,见面也得让着他几分——真要说六爷是陛下的栾宠,任谁也不信,哪个男宠能有这等本事?可是……” 可是张昌宗那张脸的杀伤力就在那儿摆着,换了她是陛下,天天看着,也要把持不住。 原来如此。 怪不得张昌宗看不上她。 陛下从前,唤作媚娘,两代帝王都对她青睐有加—— 全世界都要阻止她的步伐,他们要她乖乖地停下,做所有妇人该做的事情,带上无形的枷锁,居住在看不见天日的宫殿里。 于是,她就将这世界掀翻! 领赏的时候,白若跪在殿外,远远地看过一眼,那个女人漫不经心地坐在王座之上,冠冕和权威如同她脚下卑微的尘土。 岁月没有侵蚀她的美,即便是隔着这样的距离,也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这是一个征服了世界,也征服了时光的女人。 舞台之上,琵琶一声急过一声,也不知是在拨谁的心弦—— “诸位。” 男人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稳稳地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乐声骤停,所有在明处暗处亮着的灯笼全部灰暗下去,这些动作发生在瞬息之间,仿佛神鬼显灵; 若是人为,那就更恐怖了。 左瓷瑟缩着靠近白若的身体,终于挨上了她衣服的边边,觉得心安了不少,正要长出一口气,抬头一看,又把这口气吸回去了: “这,这不是刚才那个下人么?!” 白若终于抬了头。 左瓷这才发现,刚才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白若居然连头都没抬一下,此时此刻,她看向主位的目光漠然而又冰冷,不,应该说她看向人世间的眼神都是冷漠的,左瓷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地感到,这才是小若公子内心最真实的样子; 淡然,安静,在这人世间,她和谁都亲近,但,她谁都不相信。 因为从不依靠,所以从不惊惧。 有那么一个人,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成功地获取了她的信任,同时也点亮了她眼睛里的烟火气;现在,那个人离开了,她的灵动也就跟着消散了。 像是春风褪去后,被霜雪覆盖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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