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似有所感,唰一下站起身来,不顾符大人的阻挡,越众而出跑到他马下:“你要干什么?” 张昌宗垂眸瞧她。 长发扎成一个圆鬏,鬓边散着许多碎发,白嫩的脸上沾了血迹和黑灰,身上还穿着宽大的内官服。 可她的眼,明亮水润,泛着点漆般的光彩,如此干净,如此透彻,唯独里面映照出的他,如斯污秽。 “阿若,你不是想见陛下吗?” 这应当就是最后一面了,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的面容,没再将那些伪装出的强势与冷漠端出来,而是温柔地说道: “她没在寝宫,就在紫金殿里。快去吧。” 白若不肯走,抓着他的马缰,声音不自觉地带了哭腔,眼中头一次出现了恳求的神色: “张昌宗,你想干什么?” 皇城外,太平的人叩城的响动越来越大,外面一声高过一声地喊着“殿下已至,请六郎开城”;百官终于察觉出张昌宗这一趟似乎不止保皇救驾这么简单,神色再次戒备起来。 张昌宗摸了摸她的头发:“原来你知道了……是狄云告诉你的?” 白若:“你不是张柬之的儿子,是他的侄子。” 大荆丞相张柬之,有个离经叛道的弟弟,在张家行二,此人好像打从一出生脑后就长着反骨,放着清贵的读书门庭不要,偏偏跑去学武。 他的名字叫做张牧之,人称张二公子。 张二天资特异,于武学一道进境非常,入仕后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御林军的统领,当年十分受大内的爱重。 只可惜死得不明不白,连尸身也不知在何处,只草草下了葬。 因为他自脱门庭,久不与家族联系;是以,也没有人知道,张牧之身后还留下了一个孩子。 张昌宗握着她的手腕,很慢很慢地推开: “张易之在陛下的仙丹里下了慢性的毒,发作起来药石罔效。她快不行了,如果你有话要问,最好快去。” 白若:“你就不想知道你父是因何而死么?!你就非要替张家卖这个命?!” 他仿佛充耳不闻地掉马回身,背对着她的目光却悲伤又绵长。 白若知道她说服不了他了。 因为张昌宗的张,是张家的张;张家需要清君侧,就必须要有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靶子。 就和偷天堂选中来俊臣的目的一样,张家也选择了自己的靶子,一个美丽的佞臣。为了万无一失,这个靶子必须是自己人。 他们将他关在封闭的宅院里,一边教他做“大义君子”,一边让他以色侍人。 张昌宗立马于前,轻轻一抬手,百官再次被死死制住! 他调动内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从未示人的内息调动起来,内力之深厚,让城内城外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臣听令——陛下已薨,无诏而死。天下人人可逐此位!张某愿窃一杯羹!” 皇城内外,霎时沸腾!百官被按在地上不住挣扎,不料张贼竟比武贼更加猖狂,佞幸出身,竟然想自登大位! 他更狂妄,但也更有本事,禁军听说他要谋逆,竟然没有一个人有任何异议!竟已令行禁止到了无人企及的境地! 皇城之外,原本等待开门的太平也没想到解决了武家之后,竟然还有张昌宗这只拦路虎!她没敢大意,当即让人从城外调来了攻城车! 轰—— 轰—— 巨木将皇城门撞得震天响,像命运在震声喝问,张昌宗没有下马,他甚至连头都没回,像是等着一天等得已经太久了。 白若莫名想起来俊臣走向刑场的那一日,也是如此从容,如此坦然。 她心中一定,忽然大步跑上长长的玉阶,属于内官的红色发带在空中肆意飞扬。 高高的紫金殿上,竟然只有女皇一个人。她穿着宽大的玉色锦袍,殿内烛火通明如昼,那袍上金纹流转,隐约能看见一条腾跃在云中的蛟龙。 女皇柔顺的长发半散着,单手撑着下巴,见她跌跌撞撞跑进来,菀尔笑道:“你来了。” 白若按着膝盖,不住喘息:“他说,说你……外面说你病了,快死了。” 女皇朝她招了招手:“这孩子,说话没忌讳,走过来朕再瞧瞧。” 她一抬手,锦衣便落到手肘之下,露出莹润的手臂来。 白若没有动:“你为何无事?既然如此,外面又为何传你病重?” 女皇见她不来,便将手放下,转而半坐起身:“你急匆匆跑进来,不就是因为已经猜到缘由了么?” 女皇笑道:“你和朕一样,爱问话,将来你的郎君可未必喜欢这一点。” 白若:“张昌宗说,张易之长期给你服用有慢毒的仙丹,一旦毒发,无力转圜。这件事不知怎么,竟然那个小马倌知道了——或许马倌根本不知道毒的事,只是恰巧目睹了他炼丹的过程。” “你是要断案?”女皇拍了拍膝盖:“正好,符卿总是夸你断案如神,今日朕正好听听。” 白若:“那日胡如打晕马倌,是因为他从马倌嘴里听出了这件事的不对。胡如不属于任何一方,想让夫人给他催眠忘记这件事,也只是为了保住马倌的命。” 女皇:“有意思。” 白若:“所以你早就知道了仙丹有毒?” “朕不知道呀,”女皇双眉无辜地一抬:“给朕的丹,朕可都吃下去啦。那丹确有葆容润貌之效,不然你现在瞧朕,就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啦。” 白若怔忪道:“都吃了?” 都吃了,为何没有毒发;难道是时候未到? 皇城外。 就在攻城车即将破碎城门的刹那,城墙之上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这声笑声音极浅,却声声入耳,让每个人都听清了。所有人都抬头看去,就连张昌宗都不仅诧异变色。 是张易之。 他站上城墙最高处,银白的衣衫在风中被烈烈吹拂;眉心小痣殷红如血,白皙的面色上却是一生中从没有过的平静。 “家族要我以身相报,我试过了。但是……不行。” 张易之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明明无波无澜,却让人听出了难言的苍凉。 黎明已过,日出时分。 瓷青色的天空在他面前一层一层缓缓亮起,如此壮美,如此雄阔。 白若扶住殿门往外看去,看着张易之的背影喃喃道:“张家让他做你的娈宠,用仙丹给你下毒。但是他犯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错误。” 一个仔细想来,他好似都不配犯的错。 张易之,喜欢女皇陛下。 或许刚开始的一两颗里有毒|药,可是慢慢地,他不受控制地将慢毒越放越少,最后竟单纯地变成了养颜丹。 他完成任务,就愧对于己;放弃任务,就愧对张家。 “六郎,放手吧。”张易之缓缓开口:“我们该为这个姓氏做的事都已经完成。这辈子,总该为自己活一次才是。” 而后,就在这两难之境,就在这日出之前的最后一刻,张易之纵身一跃—— 他死于日出之前。 白若久久不能言语,女皇在她身后,甚至都没走下尊位看一眼,语气仿佛稀奇: “继续呀!这么看来,他没下毒,所以朕现在还能好好活着同你讲话。那既然如此,朕重病将亡的消息又是谁传出去的?” 白若不可置信地回身:“他为你死了,你竟如此无动于衷?!” 女皇垂眸笑了一声。 “到底还是小女孩,心里都是些情情爱爱的碎念头。” 女皇按了按脖颈:“你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如果朕不死,外面的张昌宗和李显,到底会面临什么样的状况?” 皇城外,张易之出现的一瞬间,太平心中霎时便意识到错了。 全错了! 张易之没下毒,女皇自然不会有什么急病,如果她身体依然康泰,那任由外面闹这一出又是为什么? 雪夜里,来俊臣烹了周兴的惨局犹在眼前—— 这正是请君入瓮之计! 陛下顺着他们的计策“病”了一场,就是要看谁会趁着这个当口谋逆! 尚未想完,长街之上突然奔出数千黑甲骑兵!那甲的肘部自带钢刃,一瞧便知是万年稚邑等地的驻军! 当前的将军震声暴喝:“蜀中吴家三子吴善柔,携万年守军前来救驾!” 作者有话说: 指路“张二公子”出现地:第六十八章 ,武将口述 指路“吴善柔”最后一次出现地:同样是六十八章,他的下落是白若告知狄惠的。 hh其实吴善柔是第二卷 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但是这文更新时间太长,怕小姐妹们不记得啦,就在这里简单提一下。 🔒第九十二章 ◎“十年布局”◎ “吴善柔?吴三?!”白若听着外边的动静, 震惊回头:“是我从死牢里用死囚犯换出来的吴家老三?!” 女皇尾指卷起自己的发梢把玩:“你也不必这么惊讶吧。” 白若凝视着她,女皇只好说道:“真当朕会放着那个江洋大盗——叫什么来着?对,王川。真当朕不知他在牢里替你们办了多少事么?” 白若:“所以吴三出狱之后, 你让他去万年秘密练兵,就是为了克制他父兄在蜀中带出来的兵马?” 女皇:“别这么激动, 吴家那老头子和他二哥已经让你放走了,朕没动他们。” 白若一字字道:“没动, 但是你威胁吴三,如果他不配合, 就抓回他父兄杀了, 是也不是?” 女皇浅笑点头:“你有些进步了。” 皇城外, 吴三的人已经和太平的兵马战成一片,完全占据了上风;皇城内, 胡如和王植酒也已经带着五军都督府的人赶到,只是没想到要对阵的竟然是张昌宗。 “除了你叫来的胡如和王家那小子,朕还在宫中备了御林军。” 女皇起身, 赤足在金阶上踱步, 漫不经心道:“六郎再怎么神武, 也挺不过半个时辰。” 城内城外, 局面霎时翻转!本以为最为弱势的女皇兵马, 竟是黄雀在后,布局之手! 白若扶额, 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右手扶着门边缓缓蹲下。 “李显呢?”白若摸到自己额头上的涔涔冷汗:“蜀军足有十万之巨, 踏平京城亦可。便是将京郊四郡的兵马全都调来也不够。” 女皇但笑不语。 --- 外城, 京城城墙下, 数万蜀军已集结完毕, 在半明的天空下,像一片沉默的黑云。李显身穿轻甲,只带一队亲卫率先入城。 京城的大门静立了数百年,风霜刀剑严相逼摧,在众多被强侵的反王入京里,这次竟算是意外的温和。 城门轰然落下,后面站着肃立的张说。 李显脸色乍一看去仍属平静,然而整张脸却因为强行压抑的激动而略带扭曲。他上前一步,扶起要行礼的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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