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济辛苦,今夜紧急,不必行此大礼。” 他目光往后一扫,突然发现暗处还有一顶呢轿,瞧着眼熟,像雍王府上那一顶。 他不由一怔,蹙眉问:“王妃来了?” 张说躬身道:“检查过了,确是王妃,没有旁人。” 打从李显出京一来,笙娘应该一直在王府中维持“雍王还在京”的假象;到这会儿了,她就算按捺不住也该去宫里等,怎么会到这里来接自己? 除非是宫中有什么变化! 想到这里,李显的面部肌肉登时一紧,他立即叫停了正在陆续进城的蜀军,让他们退回城外等着。 张说眉头紧锁:“殿下,我们兵马众多,无论出了什么样的变故,就是用蛮力硬攻也能成功。若是临时翻覆,恐怕才将真的生变!” 李显:“硬攻?” “硬攻。”张说斩钉截铁地说道:“京城周边所有的守军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四万人,现在光城外已经到了的蜀军就有七万人!倘若殿下担心担上谋反的罪名……那也大可不必。” 李显上前一步:“为何!” “因为我们是去清君侧的。” 张说神色中不明显地略过了一丝不自然,却快的难以捕捉: “张昌宗佞幸出身,祸乱超纲,他伙同兄弟张易之毒|杀陛下,陛下现在杀进皇城,就是为母报仇,为君报仇,谁又能说出殿下什么错处?!” 李显快速来回走了几步:“张六郎武力如何?” 张说不知为何他只见了一个轿子,就突然犹豫成这样,一瞬间心中真实地浮现出不屑于厌恶来。 平日里韬略非常,也有雄主之象;然而临到阵前竟这如此谨慎过头! “不论他武力如何,” 张说耐着性子劝道: “个人武力在这种时候全无用处,最紧要的还是兵力!如此悬殊的阵战,殿下到底还在忧虑什么?!说句不恭敬的话,今上牝鸡司晨,污涂殿宇多年,殿下再多犹豫,这江山大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归正统,才能回归李姓?!” 李显烦躁不堪:“孤在问你,张六郎武力如何!” 张说胸中那口气霎时散了,眼中光彩褪去,板板正正地答道:“他不会反抗。” 不待李显再问,张说便微微别过头去说道: “张昌宗是我张家伏在陛下身边的暗子,是早就备下的佞臣。因此他不会反抗,殿下大军一到,他自然会……引颈就戮。” 李显登时大喜:“好,好。” 张说木然问道:“继续调蜀军进城?” “不,不急。”李显:“待孤先去问过王妃,只要这片刻功夫,你不要心急。” 张说不再多言,转身上了城墙,准备等李显慢腾腾谨慎周全了下令,好让他继续调蜀军入城。 李显屏退左右,掀开轿帘,里面美人端坐,竟当真是没有做雍王妃装扮的笙娘。 他近前坐在笙娘旁边:“你怎么赶来这里,可是宫中传出了什么消息?” --- 皇宫大内。 白若看着女皇模样,突然灵光一闪:“该不会是……韦娘娘吧。” 女皇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什么韦娘娘,那不是你的江湖伙伴,吴家的养女李笙娘么?” 白若脸上的表情都放空了:“笙娘是你的人。” 女皇:“有趣,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这中原大地上,谁不是朕的人?” 白若:“你是什么时候收服她的?” 女皇:“你觉得呢?” 李笙娘说自己十五岁以前都住在吴家,中间这十年虽然没有踪迹,但根据她后来愿意为吴家假扮韦娘娘这件事来看,笙歌对吴家的感情是真的。 但吴氏在蜀中为李氏皇族养兵,天然就和李显站在一边,笙娘怎么可能中途被女皇收服? 座上天子似乎能洞悉她心中所想:“除非,李笙娘被抱养到吴家,就是朕事先安排好的。” 白若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李笙娘今年二十有六,也就是说,将近三十年前,这枚尚在襁褓中的暗子就已经被布置到吴家去了。 “她十五岁从吴家跑出来,嘴上说是离家出走,其实是去寻找亲生父母。” 女皇语气和缓,似乎在安抚她的震惊: “李笙歌的母亲,原是朕宫中的婢女。这婢女与侍卫私通生下了她。朕原本想替那婢女遮掩,可当时显儿年幼,在他父皇面前说漏了嘴。先帝得知后,便将两人杖杀了。” 白若已经快要麻木了:“所以她和李氏皇族有杀父杀母之仇,你派人告诉她真相之后,笙歌就再也没有回过吴家。” 她与吴家分属不同的阵营,此事无从调解,只能回避,因此十年漂泊在外。直至她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声,李显竟然亲自找到了她,想将其收入麾下。 李笙歌将计就计,就此蛰伏在李显身侧。 白若无声地叹了口气:“陛下深谋远虑,臣拜服。” “不然呢?先帝在蜀中养十万兵,朕怎么可能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女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 -- 另一边,城墙之下,软轿之中,雍王妃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柄软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了李显脖颈! 李显大惊失色,而后满脸匪夷所思:“闹什么?” 笙歌拍拍他腿:“殿下放心,我只奉命挟持,不会取你性命。” 李显仿佛被“取你性命”四个字逗笑了:“笙歌,你莫不是陛下的人吧?你还记得自己服下我亲手调配的药了吗?” 每个月要按时复用解药,否则肠穿肚烂而死。 笙歌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陛下说了,等我死了,准我用雍王妃的规格下葬。就在你旁边,高兴吧?” 李显大笑出声。 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好,好,悍不畏死,是我喜欢的模样。你想要什么?都给你;想要我的命吗?拿去也行。” “不瞒你说,这李姓我早他娘就姓够了。” 李显脖子上缠着剑,稍微一动便是血痕,神情却在意识到笙歌背叛之后霎时坦然起来: “等下辈子投了胎,咱们就去做对小夫妻如何?或者开家豆腐坊也不错——你不知道我还会做豆腐吧?” 笙歌想了一下那个情景,不由一笑:“殿下就不问问我为何如此吗?” 李显摇头道:“不问,定有你的缘由。想必说出来让大家都伤心,那就不问了。” 笙歌怔了怔:“我挟持殿下,多年谋划就此翻覆,这样你也不问?” “不问。”李显抬手,将她脸上泪痕拭去:“阿笙,你将我母亲想的太简单了,她既然能在吴家备下你这步棋,自然还会有其他准备,绝不止你一个。” 城墙之上,张说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上一种异样的感受。 城下这支蜀军,会不会太安静了些? “公子,公子!有个女人突然闯进守备圈,说要见您!”一个传令兵突然跑上城墙,单膝跪地朗声说道:“那女子说有紧急军情要奏,我们不敢耽搁,只能前来禀报!” 女子? 难道是白若回来了? 张说:“她叫什么名字?” 🔒第九十三章 ◎“你是郭皇后,对吗?”◎ 一刻钟后, 张说看着被带到眼前的女子,心中那种不安更强烈了。 “左十一娘,”他强忍着立即将她遣送回家的冲动说道:“你有什么紧急军情要报?” 来人正是左瓷。 她素白的脸因为疾奔而泛起不健康的红色, 或许是因为夜里急着出发,头上只别了一支模样奇怪的金钗。 左瓷扑在他身前, 被他托着两肘接住。左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你怎么还在此处?陛下其实没有生病!” 张说的瞳孔瞬间放大:“你说什么。” 左瓷扯他衣袖:“走吧, 快走!太平殿下已在皇城外被擒,你们所图之事今夜是不可能完成了!你现在跟我去御前自首——我至少能保你不死!” 张说一听便知, 饶是他们张家前后两代人不惜一切代价布下了天罗地网, 到得最后, 却都发现他们不过是女皇的提线木偶罢了。 左瓷眼睛红肿:“你不要再做了,现在就跟我回去!还好现在大军还没入城, 你还有最后的机会!” 张说赤红着眼甩开他的手:“不,带着这群人杀进去,才是我最后的机会!” 他回身朝着城内厉声暴喝:“李显!上城来!” 然而就在他吼出这一句的同时, 城外他背后的方向突然飞来一支毫无预兆的铁箭! 被左瓷扑过来挡住的时候, 张说根本没反应过来, 他被她带着撞到了城墙上的同时, 城下突然仙气了震天的喊杀声。 城下某个声音异常清亮:“反贼张说, 谎称殿下之名,意图令我等参与谋反!” “现在, 贼首张说已死!我等勿须为反贼殉葬!各级将军听令!原地待命!除非圣驾亲临, 否则我等绝不进城!进了城, 就是谋反, 就是抄家灭族之祸!” 此人话音刚落, 蜀军众将已经开始齐声应和。 “弓箭手准备!我等不能进城, 但可以射杀城内反贼!”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扯得无限长。 在张说后半生的时间里,这一幕反反复复地出现,既是噩梦,也是美梦,到最后他老死之前,隐约看见的还是这副画面—— 左瓷这追了他半辈子的小傻子,就这么伏在他身上,嘴角是一行殷红的血迹,眼睛大而无辜。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仿佛扑过来挡下那支箭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最后竟用尽全身力气,将头上那支金钗摘了下来,轻轻放在他手心。 是雨湖钗。 传闻钗上的宝石笼住了天山上最美的星光,受到了神佛保佑;得到它的女子便可以获得心上人的全心爱恋,一生一世,心里只她一个。 张说第一次知道这说法的时候,只觉得滑稽可笑;那时他并不明白,这看似美好的愿望,竟是伴随他终老的诅咒。 左瓷在他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夜幕上无数铁箭流星般坠落。 张说终于承认,大势已去了。 ----- 皇城中,紫金殿外。 内官将前方大捷的消息带回,在空旷的紫金殿中读给二人听。 内官:“雍王,雍王妃,还有逆贼张说都已被吴善柔将军擒获,眼下正分别关押,只是现在皇城内门还被逆贼张昌宗堵着,吴将军无法将人提进来。” “怎么,昌宗还在支持?”女皇微微有些惊讶:“他确是个有本事的孩子。行了,你下去吧——啊对,把那女人提来。” 内官俯身道:“疯妇危险,是否让金瓜武士一同上殿?” 女皇:“不必那么麻烦,喂她喝了毒再带来就是。反正过了今天也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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