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玉冠, 容色无双。 白若心中一动:“图谋如此大事,你兄弟二人不会平白耽搁时间,必是有保陛下的人在里面横着,是哪位将军?” 武攸暨:“你没猜出?不是将军,是张六爷。” 印证了心中猜想,白若霎时明白了。 此刻,她仿佛一只天空中的巨眼,俯瞰着整个京城—— 最外层是带着蜀军即将到达的李显,京城外城墙之内,太平和张说正在带兵接应等待; 内城,武攸暨武攸宁兄弟死死把守皇宫宫门,力求抢在李显之前冲到陛下病床之侧。 李武两家的争锋,经过数十年的发酵,终于在今夜以夺位的形式落成! 李显兵马虽众,但距离远僻;武氏兄弟人马虽少,但强在就在宫城。 谁能抢先一步拿到陛下遗诏,谁就能掌控遗诏的内容!白若猜都不用猜,他们双方手里一定早早就准备好了己方登位的诏书,只要抢到御前,就能改天换命! 而武攸暨现在之所以进不去,是因为在最内层还隔着个张六爷。 张昌宗权倾朝野不是说着玩的,光凭他手中令牌就能调动禁军、皇城军与五军都督府的三处兵马,到了地方,更能任意调取地方守备军。 今晚陛下刚一病倒,他就立即组织禁军开始防御,除了太医,谁都没有放进陛下寝殿。 武攸暨:“你既已知道,回去吧。” 白若目光闪了闪:“我若是武驸马,就不会让百官在此处等待。” 武攸暨明知她是拖延,却并不放在心上,顺着问道:“为何?” 白若:“无论显殿下功成与否,他肯定是要打到此处的。到时候百官见了他会怎么想?” 武攸暨目光一变。 白若上前一步,用气音说道: “武家镇压百官,李显解救百官——你这是弯腰给对家铺路。再者说,张昌宗不放你们兄弟进殿,难道也不放百官进殿么?” “你的意思,是将百官挟持进殿?”武攸暨眉头微蹙:“不可,一旦陛下真的说了什么……” 一旦皇帝真的立李显为太子,又被百官听见,到时候诏书可就不好改了。 白若:“只是放人进内皇城,又不是放人进寝宫,将他们囚在正殿即可。最重要的是,只要这群人将张昌宗的军队破开一个口,到时候你们不是更方便行事?” 她一番筹划,全无破绽,而且全是阳谋。武攸暨已经动摇,却仍问道:“为何献计?” 白若拱手道:“若武家人做了新君,将来还望武驸马提携。” 她迎着武攸暨怀疑的目光嘿然一笑:“我这也算是从龙之功了吧?” 她说完这一句,十分乖顺地走进了百官之中,抄手站在刑部那一小撮人里,坦然地对着武氏兄弟微笑。 武攸暨犹豫片刻,叫来武攸宁,两人商议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着一个小将军往里面送了个信,等他再回来时,围着百官的武士便动了。 百官或愤怒或瑟缩,被推着进城门时却都全无异议,毕竟无论是忠君还是保命都得先进城才行。 一半的武家军走在前列,率先进城,另一半则压在百官之后,武攸宁要留在城外守着,却被武攸暨抓住了臂膀:“哥,你进去。” 武攸宁惊道:“这怎么行?万一姓张的真的露了破绽,咱们就直接打进去了!到时候你得在陛下跟前才行!” 武攸暨笑着叹了一声:“咱们姓武,争位不成全族都要赴死,筹谋数年,图个立身之地罢了;但就算争成了,我也不想做皇帝。” 武攸宁未待回话,已被他推了进去: “你去吧,张昌宗心思缜密,若无破绽,不要硬拼。我在此处守一刻钟的城门——若张六爷发难,你仍可退出;如果过了一刻钟还没动静,我就进去和你汇合。” 只有一刻钟,应该不至于出什么翻天大事。 武攸宁忧虑地点了点头:“一切小心。” 说完这一句,他就跟上了队尾。 皇城的城门格外宽阔,与其说是个城门,其实不如说是甬道。上方是平滑的圆顶,两侧是密密麻麻对外开的锯齿形结构—— 如遇叛乱,伏兵就可以藏在这些锯齿之后,杀个措手不及。 白若跟在符大人身后,亦步亦趋,视线谨慎小心地查探着四周,心中快速推演着各种可能和应对方法。 事出突然,只望里面那人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就在百官走出甬道的一瞬间,骑在马上的张昌宗也已经完全映入她的眼帘—— 今天他一反常态,竟然没有穿平日里那种华丽繁复的描金锦衣,而是穿着一身素色的麻布衣裳,头束玉冠,清隽得像个远离杀伐的读书人。 百官一见了他,当即都不顾形象地喊叫起来,就连平日里最看不惯他的老臣们也都将他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张六爷!万万不要被姓武的贼子蒙蔽了!他们要谋逆,千万不要放他们进去见陛下!” “张六爷救我!” 武攸宁人还在甬道中,听了外面动静,笑骂道:“这群老东西,就不该给他们好脸色!莲花六郎!咱们其实见过呐。” 张昌宗稳稳当当地骑在马上,手一抬,禁军立即将百官接管下来。 就在武攸宁马上要走出甬道之时,张昌宗眉梢一挑。 “是很熟悉,”张昌宗微笑道:“对不住,去了下面,尽管跟阎王爷告我吧。” 武攸宁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甬道两侧的大门突然在同一时间瞬间死死合拢!里面的士兵出不来,外边的士兵进不去,整个武家军被前后切成了三段,彼此孤立无援! 武攸暨大惊之下,一边大喊武攸宁的名字,一边疯了似地捶打外门——但这城门历经几朝,数次加厚,如果不找对正确的机窍法门,用人力又如何打得开? 禁军副将跑到张昌宗马前:“六爷,都准备好了。” 张昌宗手指捻了捻:“杀。” 话音落地。 已经进了城的武家军瞬间被禁军制服杀死!他们身后是合拢的城门,根本就是退无可退; 甬道内的武攸宁则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些锯齿状的遮挡之后竟然不是伏兵,而是事先备好,隐藏在强逼中的铁箭! 一霎时万箭齐发。 武攸宁身中数箭,尚来不及反应,已被数支铁箭贯穿而过—— 他的意识逐渐飘忽,仿佛听见武攸暨还在城外喊他的名字,可一切竟然如此悠远,仿佛回到了他年轻的时候。 那时阿暨还小,武家还未起势,只有个在宫中做皇妃的远亲还算出息。饶是如此,他们兄弟二人也只是武家的旁支,并没想过要去攀附。 直到有一天,贵妃娘娘竟然屈尊降贵,亲自找到了当时还在禁卫北衙做司阶郎的自己,说只要帮她做一件事,今后他们兄弟二人,就是武氏宗族最得力的子弟。 他同意了。 再后来,贵妃成了陛下,他的弟弟则成了天家贵婿,说是一步登天,并不为过。 武攸宁觉得值了。 只是那一天,那条漫长的甬道仿佛还在眼前,冥冥之中,竟然和他身死之地如此相像。 原是因果相生,循回不爽。 武攸暨捶门的双手已然血肉模糊,里面的动静一点点消失,而后归于平静,血水就像这城门甬道中发生过无数次地那样,从门缝中一点点渗透出来。 他按着那打不开的门,缓缓跪倒。 身后马蹄震响,被阻隔在城外的武家军奋力抵抗,然而数量悬殊,终究不敌,很快便归于寂灭。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两千武家军,竟然只剩下了武攸暨一个活口。 他扶着膝盖站起身,回转身来,对着来人轻轻一笑:“我就知道是你。” 太平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千余骑兵;她一袭黑衣,在夜色里安静地注视着他。 她似乎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武攸暨惨然一笑:“陛下今日才病,显殿下竟然这么快就能到,真是令人佩服……还是说,陛下的病就是他安排的?” 太平淡声道:“事到如今,知道这些也没有意义。” 武攸暨叹道:“算来算去,没算到他真敢对陛下动手,看来还是我兄弟二人小气了。只是不知你何时收服了那位白若小朋友?” 太平:“没有收服,我派人跟着她来的。张说仍在城墙上等待接应李显。” 武攸暨点头说好,俯身捡起一把浸在血中的长刀,弯起右臂,将那刀在衣服上抽出来,刀锋霎时雪亮: “太平,你我此生,终成怨偶;但万年县里我下在你碗里的毒,并不是因为怨恨。” 太平目光微动:“各为其主,我不怨你。再说……我又不是没栽赃过你,算扯平吧。” 他们一在马上,一在城前,隔着满地血腥和武李两姓,仿佛直至此时此刻,才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两人相视一笑。 武攸暨横刀利落地一挥—— 至此,女皇,李氏,武氏三家的争锋中,已有一家提前退场。 太平垂眸,复又睁开,抬手擦去溅在脸上的血迹,淡声道: “叩城。” 🔒第九十一章 ◎“所谓情深难寿”◎ 皇城内, 到处都是腥甜的血气,除了少数武官之外,文官们大多控制不住地伏在紫金殿前的玉阶上呕吐。 老太傅被人喂了护心丹, 已经醒转,到底是经受过大风大浪, 此刻竟还稳得住。他遥遥对张昌宗招手道:“六郎过来。” 张昌宗眉梢微挑,驱马近前, 到得地方,却不下马, 只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谏院的人想斥责他无礼, 却被老太傅挥手拦下:“其实你年少时, 我好像看过一篇你写的文章,似乎是叫……《忠佞论》。” 张昌宗神色微动。 是他被关在那张家那老宅子时写的, 一向是随写随烧,大概是有下人要将他的字迹文章送去给那位过目,因此有些留下的, 或许是卖废纸, 或许是当不要的废字卖去乡下书学, 不知怎么竟让太傅瞧见了。 “那时我读了你的文章, 觉得此子虽然尚且稚拙, 但心地纯善,更有忠耿之志。好好培养, 将来必定是家国柱梁。” 太傅叹了一声: “后来你……入朝, 我见了你字迹, 回想良久, 才想起是在那文章见过。六郎啊, 我本当你是走偏了路, 但今夜你诛杀武贼,我才知这些年,竟然小瞧了你。” 张昌宗胯|下骏马踱了几步,这男人的侧脸浸在将明未明的夜色里。他鼻梁高挺,双目深沉,他本该也生活在阳光下,登金科,游春园,一日之间,将这富贵的京城踏遍。 可他不能。 “太傅,”他沉默良久,终于一笑:“你从前没认清我,难道现在就认清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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