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太平率先开了口,听了这种话,倒也不恼:“大人说笑了,我如何生的出这么大的女孩儿来?” 张六郎轻笑道:“来大人,殿下新丧了子嗣,这样的笑话可不好说。” 来俊臣反讽道:“呵,那依六郎的见识,眼下又当如何?” 张六郎眉梢略挑:“捉鬼这种事,我是不会的,要按照我们这些‘凡人’的法子,还是得请大夫来给殿下看看身子。不管孩子是怎么没的,伤得总归是殿下。” 太平感激地笑了一下:“昌宗从京中带来了太医?” 昌宗二字一出,白若终于知道艳鬼大人的身份了,心道果然如此。 春官侍郎张昌宗,乃是今上的幸臣——去年进封了邺国公,一时风头无两。 张昌宗放下茶盏:“是,太医院也愿意尽一份力。” 太平点了点头。 直到太医进来给太平诊脉的时候,白若才从方才的惊惧中缓了过来。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小脸,圆眼,两颊还是鼓溜溜的婴儿肥。 她知道自己眼中是怎样充沛丰盈的灵气,因此虽然五官略有相像,除了公主本人之外其余人倒不会往这方面联想。 念及此处,白若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太平这关算是过了。 她终于有心思仔细打量屋中几人了。 来俊臣,张昌宗。这两人坐在一处,真是漂亮得晃人眼睛: 来俊臣有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上挑,硬是在他刻薄酷戾的气质中平添一丝韵味;张家六郎就更不必说—— 红衣褪去了他的鬼气,在阳光下,整个人如珠如玉;唇角微勾,不笑时也显得十分温和可亲,再加上英挺的眉和含情的眼,当真动人。 可惜了。 在白若眼里,这二位就是两只豆沙包,看着干净,闻也香甜,切开来才知道里面是怎样一颗黑心。 不,应该说是刚煮好的芝麻馅儿的汤圆,不仅黑心,还烫口。 来汤圆一眼瞥过来:“瞎看什么?” 白若立马乖乖走到他身后站好。 这个角度刚好够她看到太医的模样,这男人约莫是三十岁上下,眼神清正,颇有些医者的仙风道骨。太平只淡淡地看着,似乎对诊断的结果并不怎么上心。 太医收回了手,向座上两位大人行了礼。 昌宗微笑道:“狄云,殿下的身子可有大碍?” 狄太医直起身子:“虽说是受药力落了孩子,但药性温和,不会伤身。殿下不要多思多虑,再调养上小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一席话落,整座内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药、力。 龙子凤孙,夭于胎腹—— 并非恶鬼作祟,惊吓所致; 而是,有人给太平下了药!
第十二章 ◎“全员恶人。”◎ 内殿一片死寂。 来俊臣手边的茶盏唰地一下摔在地上,应声而碎,热水碎瓷溅了满地,却没有一个下人有胆上来收拾。 来俊臣眼露狠戾之色,上唇微抬,咬牙问道:“狄云,知道胡说会有什么后果么。” 茶盏飞来之时,狄太医连躲都没躲一下,他刚从京城过来,还没有听说过太平落子的全过程,只不过将诊断的结果实话实说罢了,因此并不惧怕,十分略带嘲讽地说道: “狄云不过是个给人看病的,您要非说是狄云误诊,那在下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来大人口里的‘乱臣贼子’多得是,不差我一个!” 昌宗斥道:“狄太医,不必如此多言!” 狄云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来俊臣眼中戾色一闪,这些个弄笔杆子的文人,总觉着自己骨头够硬!不过这些人倒也极少撒谎—— 狄云这个人,回京他定会处理;然而他的话,眼下却可以相信。 来俊臣闭眼,仰头转了转脖颈,再睁眼时,看向了太平:“现在,请殿下把当天的事情从头讲一遍!” 太平似乎也被这个消息震住了。白若从她手中拿出已经熄灭的手炉,放了一杯热茶在她手里,太平冰凉的指尖得到熨帖,终于回了回神。 她点了点头,空寂的眼睛显露出了些微的光亮:“因为要祈福,本宫起得很早,早上和中午都用了些素菜......” 来俊臣立马打断道:“是谁在负责府上的菜肴?” 太平垂下眼睛:“那天宴请了不少宾客,各种事宜都是武驸马在打理,膳食,自然也一样。” 武攸暨。 来俊臣点头:“继续。” 太平道:“中午的时候——可能是因为阴天,本宫觉得有些胸闷,就用了些例常的补药......” 这次没等来俊臣询问,太平自己先解释道:“药是从宫里赐下的,一路由陛下身边的仁公公亲自送到万年,绝不会有差错。” 仁公公来俊臣是知道的,为人谨慎,又是看着太平长大的,确实没问题,但是送到万年以后......来俊臣道:“殿下,是仁公公亲自送到公主府么?” 太平脸色白了白。 当然不是。 宫中赐给亲王的东西,都要先送到当地官府登记盖章,然后再转交。 也就是说,万年的守官也有机会碰到这些药材。 周兴。 白若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万年渡口见到的那个守官,这么一个脑满肠肥的......怎么会?! 来俊臣不置可否:“还有么?” 太平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了,喝完药小睡一会儿,本宫就登上水台了。当天祈福所用的东西都是本宫一手准备,没有外人插手。” 来俊臣点头:“臣知道了。事多,这就告辞。” 说完起身要走,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低沉动听的男声:“来大人,这事恐怕还没完。” 张昌宗还是那副模样,只是身子向后倚了倚,这动作略略有些轻浮,由他做来却平添一丝糜艳的贵气: “为何只问当天的事?据我所知,就在殿下登台的前一天,惠范大师也为曾为殿下焚香祝祷——来大人见多识广,一定懂得,若是香料中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能让人中招。” 惠范不过是个不干不净的和尚,敢这样做,自然是背后有人支持,那自然就是...... 来俊臣一声冷笑:“依张六郎的意思,是我让惠范下了毒手?他人还在府中住着,查一查便是了!” 一句话还没砸到地上,外面突然闹嚷起来,一个小太监飞扑进来惊慌地说道:“殿下,惠范大师自尽了!” 太平立马坐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小太监道:“就是刚刚!” 一片安静中,昌宗抚掌而笑:“真不愧是来大人,做事干净利索。” 来俊臣怔了片刻,继而似乎想明白了似地笑起来,朝着张昌宗抬了抬下巴,傲慢地说道: “你巴巴儿地从京城赶过来,为的就是这一刻?小子,想弄我的人多了,你这招数未免太老!” 昌宗一脸惊讶之色:“来大人这话从何说来?难道惠范和尚不是大人送进来的?” 来俊臣冷笑道:“是又如何?” 李唐崇道,武周信佛。太平幼年入过道门,信道无可厚非,但送个和尚进来偶尔诵经祈福,也是陛下的意思—— 太平是大唐的公主,却也是武周的女儿。 来俊臣只不过是让这和尚多了点别的用处而已,谁也挑不出他的大毛病。 昌宗笑道:“陛下信任来大人,我又算个什么东西?” 言下之意,来俊臣此刻得意,所倚仗的不过就是皇帝的信任,一旦失去了......那可有的是人想要来俊臣的命。 太平揉了揉额角:“来大人,眼下这样的境况,还是少说几句为妙。” 来俊臣虽然怒极,头脑却很清醒:“且不论我如何让惠范做到此时——便说我久居京城,与殿下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打掉这个孩子?动机何在?” 来俊臣倚仗君恩,让谁难看,也不会让武家没脸,太平这个孩子又是武攸暨的......这番解释听来很是在理。 昌宗笑了笑:“动机,那就恐怕要问问另一个大和尚了。” 另一个,死了十八年的和尚。 昌宗起身:“俊杰廉悍,臣心如水——来俊臣,真是好名字,这还是来大人初入朝堂之时,陛下亲自取的吧?在这之前,大人又叫做什么呢?” 他动作优雅地给太平添茶:“据我所知,大人最早被唤作王氏大郎,单名一个纾字,十八年前,刚刚过了会试,还是当年的会元,真是前途无量啊。” 白若就站在来俊臣身后,感受到了无边戾气。 张昌宗对此好似毫无所觉,他起身看向来俊臣:“王氏家教之严厉,举国皆知,您当时又是这么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来大人,十八年前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依我看,这个薛怀义恐怕并不是你杀的。” 然而,就为了这莫须有的罪名,他锒铛入狱,从此命如覆水。 昌宗道:“在这种境况之下,真正动手的那个人就尤为可恨了不是么?让我想想,薛怀义死前写了什么来着?” 白若看着张昌宗一步步走进,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不可能!他明明以为当初动手的是......” 是来俊臣的夫人王幼微! “白若!”来俊臣一声大喝,止住了白若的话。 张昌宗笑吟吟道:“您看,动机不仅有,只怕还很足。” 话说到这个份上,来俊臣反倒冷静下来:“张六郎,从前本官竟未发现,除了长了这张漂亮脸蛋,你居然还很有脑子!” 张昌宗笑吟吟道:“不才,除了这些,出京之前我还做了点别的准备。” 仿佛是为了迎合这句话,殿外又是一道尖锐的唱声: “万年守官,前尚书左丞周兴,携圣旨到!” ----- 这道圣旨言简意赅,白若却总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 什么叫“念及旧怨,来卿不应参与此事”? 周兴很是好心地解释了一番:“俊臣啊,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最开始派你来的时候,陛下可能是没想起来你和薛怀义的‘恩怨’,她老人家日理万机,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说也白说,在场各位,哪个不是心知肚明? 明明就是张昌宗出京之前求了这么道旨意,目的就是要把来俊臣排除在外,更不要说现在昌宗已经紧紧咬住了来俊臣有谋害皇孙的嫌疑—— 这万年城里的事,从此时此刻起,便再也没有来俊臣插手的余地了。 周兴有些喘,大抵是身材肥胖,来得又急,太平便赐了座。 周兴坐下拱了拱手,笑呵呵道:“殿下心细,臣谢恩啦。” 太平半垂着眼,似有还无地勾了勾唇角:“周大人客气,正好你来,本宫还有点事情想问你——上次陛下赐我的补药可还有么?有个朋友的夫人正怀着,现下我是用不上了,若有多的,不妨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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