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犹豫片刻,似在措辞:“就算他本身是个混不吝,就偏要在大婚当日弄出点动静给公主添堵,为何又要在没什么人的城墙下面?更何况,若真是王娘子在慌乱之中捅了他,这纯属意外,又为何要写太平害我?!” 时隔许多年,来俊臣也终于在这件事里品出一丝不对,他一手撑住额头细细思索:“发狂,跑到没人的地方,这更像是......” 白若眼睛一亮:“更像是中了什么毒,要找个人少的地方想办法解掉!” 来俊臣正要接话,冷不防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外一个尖细的嗓音大声唱到: “左台御史中丞,司仆少卿,来俊臣到!” ----- 相较于公主府的华丽新奇,这座别庄就显得尤为肃穆了。 一层一层的高墙,深灰墙,暗红瓦,抬起头时只能看见大殿的飞檐,无法窥其全貌。 来俊臣只带了白若一人入府,领路的太监表情颇有些玩味:“您可算来了,公主殿下已等了很久了啦。” 方才来俊臣下车时还有些气血翻腾,这会儿却已经恢复了那种懒怠傲慢的样子:“想来公主随身伺候的人不少,就是等我也不会等得无聊吧!” 太监掩口笑道:“还是大人晓得我们主子,这些个‘公子’们平日里都在别庄住着,也省的叫驸马爷看着不舒服不是?” 所谓“公子”,看来便是与当年的薛怀义一样的外宠了。 来俊臣从衣袖里摸出一锭金,动作自然地捂在太监手心里:“唔,说起来,惠范大师是否还在府上清修?他过得如何呀?” 太监喜笑颜开地回道:“回大人的话,惠范师父很得殿下喜欢,上个月殿下还请他做过功课呢!” 白若询问地看了一眼,来俊臣轻轻点了点头。 白若心里有数,这个什么惠范大师,多半是来俊臣供奉给公主的情人——来俊臣杀了她一个怀义和尚,就还给她一个。 这很像是来俊臣会做的事。 穿过层层宫殿,终于到了太平跟前。 女人背对着他们坐在一处小亭中,身边一片苍松劲木,衬着一地还没来得及清扫完全的薄雪,竟是这偌大府中难得的一块开阔地。 她身边的大宫女弯身说了些什么,女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转身向他们略略见了个礼:“来大人。” 初次见面,白若只觉得心里一震。 太平很美,虽然已是三十余岁的年纪,但肌肤依旧莹白娇嫩。紫锦衣,玉搔头,她整个人都显示着大唐盛世的富丽,繁花锦簇得恰到好处。 她的衣饰有多华贵,她的眼睛就有多寂灭。 她正向着来俊臣款款微笑,一双眼却古井无波。 白若恍惚间觉得,这个人不该站在这座富贵的皇家宅院里,她的脚下该是秋白枯草,身后,该是万里荒原。 然而最让白若紧张忧虑的一刻还是来了。 太平的眼睛看向了她,略带疑惑地问道:“这女孩儿,我看着有些面善。” 冷汗顺着她的脊背缓缓流下,阴冷得就像命运在触摸。 太平眼中的荒原仿佛被风吹过,宛如风雨来临的前夕: “你这张脸,倒像本宫。”
第十一章 ◎“所谓春官侍郎”◎ 来俊臣闻言,略带责备地说道:“殿下失言,不过是个仆从,如何能与殿下相比啊?” 太平这才把审视的目光从她身上挪下来,向着来俊臣微笑道:“您说的是。不过到底是个女孩子,如何能穿成这样?我最见不得水嫩的孩子不漂亮,来人,带这位......小姑娘下去收拾一下。” 旁侧立马走出两个侍女,伸手就要搀着白若下去,白若赶忙退后一步行了个礼:“不敢劳动贵人!现在身上这身衣裳还是......” 太平眼里露出些不悦的神色,白若不敢再说,只好唯唯诺诺地跟着退下了。 她指望着来俊臣会说点什么,或者给个指示。但事实上,来俊臣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对公主说道:“殿下刚伤了身子,还是去屋里谈吧。” 两人并排向大殿走去。 先前见着周兴武攸暨等人的时候,白若对于来俊臣的权势还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直到见了太平—— 即便是在整个帝国最受宠爱的公主,也不敢在来俊臣面前妄言,甚至还要多加礼让,接受来俊臣的批评。 被别人敬畏惧怕,原非错事;但若是被所有人惧怕防备,恐怕就是一项切切实实的罪孽了。 万物有度,过犹不及,只不知来俊臣晓不晓得这个道理。 被她思索着的来俊臣此刻正陪着公主进入内殿。 太平似乎是有些累了:“来大人,我身子倦怠,靠着和您说话介意么?” 来俊臣自然不会理会这等小事,自如地在茶桌边坐下:“殿下自便。” 晓事的仆人立刻搬来一张美人靠放在附近,又拿来薄毯给太平铺好。太平手里捂着一个小暖炉: “大冬天的,难为来大人来我这里走一遭,平白给您添麻烦。” 来俊臣懒懒道:“殿下若真有这份心,不如利索些将落水当日的事宜说个清楚,也省得臣一句一句地问。” 他话说的不客气,太平也不恼,只是稍稍叹了口气:“其实这事是谁做的,大人心里应该已经有点想法了吧?只是碍着他的姓氏,不好向上答复罢了。” 来俊臣一手用壶盖拨弄了一下浮起来的茶叶,哂笑道:“臣愚昧,臣可什么都没说。” 太平抱着手炉的手紧了紧:“虽说武家乐得见到这个孩子生出来,但是武攸暨这个人——当初我与他是怎么成的这个婚,大人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来俊臣半垂眼眸,将所有思绪都笼在眼皮之下:“殿下未免太看得起臣,臣说过了,什么都不知道。” 太平狠了狠心,咬着牙说道:“十年前,薛绍......”提起这个名字,她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却又很快掩饰住了:“薛绍死了。本宫改嫁入武家,奉旨与武攸暨成婚。” 来俊臣老神在在:“陛下如此做,自然有陛下的道理。” 太平笑了笑,眼睛却殊无光亮:“陛下自然是英明的。只不过,武攸暨娶本宫之前另有妻子,准确的说,是一个青梅竹马的妻子和一个两岁的女儿。” 来俊臣终于抬眼看她。 太平一字字道:“为了让我顺利成婚,陛下随便找了个借口,将这一大一小,赐、死。” 她微微前倾了身体:“来大人,若是让你和武攸暨易地而处,你会希望我肚子里这个孩子生出来么?” 她疲惫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搭在眼睛上,手炉的温暖让她想要落泪:“是时,也是命。我不怪他,真的。” 两人半晌无言。 来俊臣终于缓慢地开了口:“到底也是他的孩子。” 言下之意,在找到证据之前,他不会把残害皇嗣的罪名推到武攸暨头上。 太平接过仆从递来的手帕,动作优雅地拭干泪水:“一时失态,让来大人见笑了,这事别和母亲说,让她担心就不好了。” 来俊臣放下茶盏,似笑非笑:“殿下,礼不可废,还是称呼‘陛下’为好。” 太平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裂缝。 来俊臣道:“臣时间不多,杂七杂八的旧事不如先放一放。臣此来,只是想问一下落水当天的事。” 太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正要开口,门外由远及近地响起了太监的唱声: “春官侍郎,张昌宗到!” ----- 白若真心觉得这件衣服非常别扭。 她自幼便在大江南北飘荡,一向偏爱短打扮,那是一种汉化了的胡服,她自觉也很新奇好看。但眼下这个...... 她看着镜子,吞了吞口水:“这位姐姐,这颜色是不是太艳了些?” 侍女掩口笑道:“小娘子皮肤白,穿嫩黄色正好,殿下也爱看。” 白若无语地拨弄了一下头发:“那也把这簪子摘下来吧,怎么好无端受此馈赠?” 侍女见她如此没见识,眉眼弯弯地说道:“不过是个镀银的簪子,又没什么花样,比您身上这衣服的价钱可差得远了!再怎么说您也是来大人的......收拾得利索些还是要的。” 白若心知这些人将她误会成了来俊臣的娈宠,却也没再解释—— 总比让太平怀疑她的身世强。 白若只觉得好笑,别的不说,来俊臣见过的美人多了,自己虽然长得不丑,可也够不上他伸一回手。 话说回来,除了王幼薇王娘子,他心里又能看得上谁? 要说美人......她眼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夜那人的样子: 乌发朱颜,羽衣蹁跹,披着满身的月华,踏着粼粼波光向她走来。 美则美矣,就是带着森森鬼气,说出的话也忒吓人。 终究不是我等凡人招惹得起的美色啊。 白若醒了醒神:“这位姐姐,还是快些带我去寻来大人吧。” 一出了门,白若看着含笑走来的那道红色身影,不禁一怔。 心里默默地想着: “难不成我有什么奇怪的召唤术法吗?” 虽然不知道所谓“春官侍郎”到底是个干什么的官,但是这并不影响她从那身和来俊臣一模一样的绯红官袍上认出他的品级。 白若乖顺地行了个礼:“大人好。” 张六郎停下脚步,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这身衣服......轻浮。” 白若愕然抬头,一句质问脱口而出:“难道不比昨日好看许多?” 张六郎眼中略带戏谑:“如此身量,居然也穿仕女装?” 白若垂头看向自己刚刚发育的小包子:“……” 再要开口反驳时,那人却已经抬步向内殿走去了。白若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一大堆人,侍女厮仆,持刀护卫——公主府竟然也真让这些人进来了! 她不得不重新考量这位艳鬼大人的身价。 旁边的侍女小声提醒道:“姑娘怎么还不进去?” 白若应了一声,赶忙轻手轻脚地走进内殿,仆从都在外间站着,她一时拿不准到底该不该进到大人们谈话的地方去。 在外侍立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里面走出了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姑娘,来大人叫您进去。” 里面的情形有些奇怪—— 主人在美人榻上不言不语地倚着,两位客人却对面坐在茶桌两侧寒暄说话。 太平见她进来,朝她招了招手,来俊臣赏脸朝白若点了个头,白若乖乖走到太平身边。 榻上的女人微笑道:“这么一收拾,倒真有几分我年轻时的样子。” 来俊臣哼了一声:“听殿下这意思,难不成这丫头是殿下年轻时做下的风流账?” 一时屋中的目光都投射在白若身上,白若觉得自己紧张得要喘不上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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