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莲衣还没走出高府门前的长巷,前头的拐角忽然滚过来一根大胖萝卜,像是早就等在那儿,知道她要出府似的,“骨碌碌”停在了路中央,将莲衣主仆三人都定在了原地。 随后那拐角处又探出一只利落的高筒皂靴,左右摆了摆。 头一次见一只鞋还能摇头晃脑。 靴子的主人从拐角走出来,身上早就卸下了那累赘的甲胄,仅着一身玄青色劲装,身高腿长一棵树似的兀立远处, 莲衣眼眶子一热,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也会回来找她!她撒开腿脚就朝他跑,“咚”的一下撞进他怀里,叫他给捞起来原地转了一圈。 慕容澄连日赶路嗓音难免喑哑,仍想着逗她,“哎哟哟,好有劲的姑娘,差点撞得我后退三步。” 莲衣刚仰脸朝他绽个笑,旋即耷拉下小脸,将他推开,“坏人!不告诉我你也要来!” “我坏人?”慕容澄可真是被冤枉了,追着她目光与她相视,“我晚你半个月动身,怎么就成不告诉你了?我告诉谁?你那时人都不知道到哪了。” “晚我半个月?”莲衣大惊,“可我听人说,你们不是今天早晨刚到的么?” 不远处的丫头婆子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慕容澄朝她们摆摆手,领上莲衣往街上走,信口开河,“是啊,我要是不快马加鞭地赶路,不就见不到你了?” 莲衣朝他瞪过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运粮的!我适才也只是惊愕一下,感叹你们赶路赶得急,谁想听你献殷勤呀!” 她虽然嘴上嘟嘟囔囔,但脚步还是紧紧跟着他,她可还有正事没和他说呢,“你们先前到高府来可是为了问高老爷要粮食的?高老爷不给,你们打算怎么办?” “高老爷连这个都对你说?”慕容澄提了口气,像是对此有些说法,但只是道:“这不归我管,这事我一句话都插不上。” “那归谁管?”莲衣急切问,“你们进城可看到那些难民了?他们许多日没吃上饭,知道你们带着粮食进城,可都瞄上你们了。” 慕容澄先是笑了笑,然后叹口气,“你放心,即便他们真敢来抢,手无寸铁又有何惧?这批粮食至关重要,只留十车在北平,剩下的我都会往西押送,接应广南侯。要是没了军粮前线失守,那我也不必回去了。” 莲衣紧张兮兮看着他,“你们要怎么运出去?” 慕容澄狐疑问:“你不关心圣上为何叫我来运粮,怎么反而操起军师的心了?可是高老爷和你说了什么?你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趟几乎所有兵力都会留驻北平,流民即便暴.乱,这里也是安全的。”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噢,你不会是担心北平出了乱子,影响了你的大生意吧?还没问小花老板到北平几日了?生意谈成了吗?” 莲衣气得直想锤他,“说什么呢!我是担心你!我都快吓死了,这么多的流民聚在北平,你又拉来三十车的粮食……说实在的,要是我吃不上饭,我真恨不得把官府那些不肯给我放粮的人给吃了,你别不信,流民对你们必然有很大的怨气,真愿意拿命跟你们抢粮食。” 慕容澄听出她话语中的悲悯,拉过她,“不会的,军中也在商量对策,我就是趁这个当口出来见你。我知道你不忍心,但是这粮既然要运到前线,就不能出任何闪失,军士们保家卫国,只有他们吃饱了,才有士气,才能以命相搏,还北平乃至大豊更长久的安定。” 莲衣嘟囔,“我知道,我不是不懂,我就是这么一说。” 打起仗来牺牲在所难免,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将士马革裹尸的罪魁祸首是战火,而不是受战火影响的任何一个人。 二人边走边说,一晃来到了大路上,这一片非富即贵,街上还是一如往常,热热闹闹和和乐乐,他牵着她,便想说点只与他们二人相关的,“你不高兴么?见着我愁眉苦脸的。” 莲衣忙牵住他,“高兴,我高兴着呢。一见着你,之前那两个多月的路程都跟做梦似的,不真切了。” 这多动听,他来时的路程,往后要赶的路程,再多的苦和累在此时也一并不再真切。一个小孩儿拿着风车从慕容澄脚边跑过,差点摔了一跤,叫他给扶起来目送着跑远了。 他转回来,望着莲衣,“可我后天就走了。” 莲衣“嗯嗯”颔首,尽量叫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遗憾,“我听说了,你多加小心,要是夜里又做不好的梦了,就在梦里念阿弥陀佛。这是我来北平的路上在庙里听来的,那个大师父说,做噩梦只要念一段清心咒,准能马上清醒过来。” 慕容澄忍俊不禁,“清心咒里有阿弥陀佛吗?” 莲衣顿了顿,发觉自己记错了,“都有用的吧…” 他笑盈盈牵着她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莲衣看到高府的房檐就在眼前,才知道他带自己在外边兜了一圈,这是又将她送回来了。 她赶忙问:“你往西要去哪里?” 慕容澄说了几个卫所所在的地名,莲衣压根没听过,点着头装听懂了,又问:“你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京?” “战事千变万化,这些都说不准。我应当会跟着广南侯回京,打完仗我就回了。”他揪揪她的面颊,“你就盼着这仗快些打完吧。京城离前线十万八千里,不会受到半点影响,没准等我回去,你已经是京城最大的大老板,看不上我这个小小的轻骑都尉了。” “你是不是揶揄我呢?” “偷偷读书了吧,还知道揶揄了?” “哼哼!我真的要打你了。” “你打我吧,打得痛些,叫我记得久一点。” 莲衣面露赧色,总算忍不住抠手向他炫耀,“那个…我和高老爷的买卖谈成了,说定了在北平用我们家的方子开三间温炉,一年和我结一次钱。” 慕容澄一惊,“三间?这高家还真是家大业大。” 莲衣朝他招招手,“你可知道我这次能带回去多少?你弯下腰,我告诉你。” 慕容澄听话地弯下腰去,“多少?” 她窸窸窣窣附耳告诉他,“一千八百两呢!有了这钱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花好了,你说我先去京城置办一处住所怎么样?剩下的都存起来,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他搂过她,满口答应,“好啊,就用那间住所来金屋藏我。剩下的给你做嫁妆,到时你就对别人说,蜀王世子是你买下来的,他卖身给你了,谁还敢说我们不般配!” “哎呀!你干嘛!就不能好好说话?” 说着打闹起来,慕容澄轻轻握住她手腕,话音难免沉重,“我这就走了,离开北平之前我再想法子出来见你一面,你也早些回京,我好放心些。” “嗯。”莲衣趁周遭没人,忽地抓住他前襟踮脚落下“啪叽”一吻,“快去吧快去吧,不用担心我。” 一眼望得到头的巷子,他走得一步三回头,莲衣不停朝他挥手叫他放心,想着他动身之前还会来见她,就也不那么难过了。 其实动身前能不能再见一面,慕容澄也说不准,只当是个安慰吧。 他到城外骑马回营,在营地刚一下马,果真就被中军都督身边的副将叫住。那也是个胡子拉碴金刚怒目的人物,半生戎马,若比较起军功,慕容澄在他们面前都不够看的。 “世子这是到哪去了?” 慕容澄半点不像被人抓包,没什么波澜,“第一次来北平,出去转转。” “世子,这是军营,不是你的世子所,再有下次就要以擅离职守论处了。” 慕容澄笑一笑,“都督和知府商量出对策了吗?究竟要不要将粮草转移?” “不必了,明天一早衙役就开城门送难民出城,北平是要塞,弄得如此‘内忧外患’,还叫我们怎么排兵布阵?”他对高老爷也颇有微词,“那高家诸多不配合,回去定要请都督和圣上告他一状。” 这就是行军行伍之人的狂妄自大,倒不是全然贬义,只是他们见惯生死,有时对活生生的人命也能做到冷酷无情。 这些饿了十天半个月的流民在他们眼里已然是这场战役的牺牲品,结局既定,不会再有转机。 慕容澄微微蹙眉,不大喜欢这个结局,但军规森严,他不能越界,只有接受这个安排。 * 与慕容澄分别后,莲衣总觉得有块大石头在心上压着。那些流民是一团凝聚起来的火药,随时都有引燃的风险,她可怜这些人,也担心慕容澄惹上麻烦,不能妥善将粮草运出北平。 这一晚她没睡好觉,念了一晚上的阿弥陀佛,大概是真念错了,清心咒没有这句,她一夜无眠到了天亮。本打算出门看看情况,却被徐达告知不要离开高府,外头官府的人正到处驱赶流民,要将他们抓起来送出北平。 这可行吗?莲衣不知道,她脑袋里思绪被抽空,空荡荡能听见回音…… 她没有听徐达的劝说,仍然走到了街上,她站在远处,看到城门口已经出事了,不知何时这里围了一帮流民,朝着城门外叫骂。 “凭什么赶我们出城?我们不走!北平这么大,怎么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了!” “我们不走!我们要粮食!” “娘——我饿!”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将莲衣给定在了原地,她怎么也料不到事态蔓延得这么快,官府的手腕又如此雷霆,要不到粮食转脸就要靠驱赶流民来稳定城内局面。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在官府的眼中,这些流民的性命,还比不上自己兜里的那几个铜钱?若是正经出钱和高家买粮,又怎么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城楼下,流民一次次试图突破衙役的围堵,几次碰撞,人群中忽然爆发一声哗然,紧接着所有人都如同惊弓之鸟,流民硬闯,衙役慌乱之下不得不拔刀威慑人群。可是那前仆后继的流民哪里停得下来,后头的人裹挟着前人,有如黑风压境,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莲衣站在远处目睹了全程,鼻尖嗅到一丝血腥。 这原本是可以避免的,面对那三十车救急的粮食,虽然该有人让步,但没有人该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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