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四姨母,道:“如此,姨母之言,我都知晓了。此事,我会仔细考虑,姨母请回吧。” 大约是看我的脸色喜怒不辨,四姨母警醒了一下,忙道:“妾这番言语,全是为了皇后着想,冲撞之处,还请皇后恕罪!” 我淡笑:“姨母哪里话,先回去便是。” 四姨母踌躇着,又连声谢恩,说了好些吉祥话,这才行礼告退。 我看着她的身影在殿门外消失,好一会,才将目光收回。 兰音儿一直在大殿里,这时,她凑过来,道:“皇后,我以为,这位夫人话语虽卤莽,却也并非全无道理。皇后这般大手笔行诰封之事,却一点也不惠及娘家。得了名声不假,可到底是少了自家的考虑。那宋国夫人,就算是得了这般天大的好处,也不会收手的。” 我看向她:“哦?你怎知?” “这些日子,宋国夫人可没少与朝臣往来。她又没有儿子,这般费劲折腾,不是为了杜女史还能为了谁?”兰音儿道,“说不定,就是外头传的那样,她也不知哪日就会让林太傅他们将上皇说动,将杜女史纳进来。” 我不由觉得好笑,道:“你先前还说什么上皇待本宫像你父母,不会纳嫔妃。如今这话又是哪一出?” 兰音儿据理力争:“正是如此,上皇若那日不得已纳了嫔妃,便只会纳杜女史。她的父亲可是杜先生,如今母亲又当上了国夫人,身价倍增,那些想要她进攻的人便更有理由了。” 我不置可否,瞥着她,道:“你十分空闲么?替我去打听另一件事。如何?” —— 四姨母离去后不久,我望了望天色,想起了子烨。 今日早晨他离开的时候告诉我,今日他大约有小半日空闲,我午后可去找他。 当下才过了午时,也不知他在做什么。若他还未用午膳,倒也真好。 我想了想,正打算让内侍去打听,忽而闻得外头来报,说武陵郡夫人求见。 我将她宣入,她在殿上向我叩首行礼,端正地坐在了榻上。 “妾今日冒昧觐见,乃是为那任命之事。”她向我道,“妾德才不修,见识浅薄,实不堪大任。还请太上皇后收回成命。” 自古士人受命,总喜欢来个三辞三让。我想,这武陵郡夫人到底是个懂得世故的,知道从祝氏手里拿走东西不会是一件爽快的事,该做的姿态,通通都要做足。 “卿此言差矣。”我说。“卿有辅弼之才,凡在上皇麾下待过的人,谁不知道?放眼朝中女眷,如卿一般贤能之人,乃凤毛麟角,又何言不堪大任。本宫新用事,难免诸多生疏,正当用人之时,卿万勿推脱为盼。” 武陵郡夫人神色仍谦恭,道:“皇后过誉,妾惭愧。妾只在觐见之时有幸见得皇后一回,未知究竟何德何能,竟得皇后如此厚爱?” 我说:“朝中外命妇,唯有宋国夫人与卿最是备受赞誉。这难道还不是本宫重用的理由么?” 这话虽没有点明,但意思已然明了。 武陵郡夫人望着我,却是淡淡一笑。 “妾虽愚钝,却并非那醉心权术之人。”她缓缓道,“妾自寡居以来,只愿陪在儿女身边,将他们抚育成人。其余之事皆在身外,恕妾无力他顾。妾此来,是向皇后辞任的,还请皇后成全。” 说罢,她伏拜一礼。
第二百六十章 隐情(下) 我看着武陵郡夫人,心中有些诧异。 据我所知,当初,她与祝氏曾闹得很是不快,后来虽然是她让了步,但心中定是不满的。我如今抬她起来,让她将祝氏取而代之,是为她扬眉吐气。 我觉得,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但我似乎想错了。 “何言醉心权术?”我说。 “妾与宋国夫人的龃龉,朝野皆知。”武陵郡夫人道,“宋国夫人当年为了让妾退让,将半个朝廷发动起来,大造声势。先夫的同袍故交皆是不忿,纷纷请命,要为妾出头。当时,文臣大多站到了宋国夫人一边,武将则站到了妾这一边,若妾一步不退,执掌外命妇的,未必是宋国夫人。” 这话不假。据我所知,那时子烨朝中的文臣,大多是杜行楷当年留下的齐王府幕僚底子,就算不是杜家和林家的人,也是杜行楷一手栽培的人,他们在此事上支持祝氏,不足为奇。而武将们,则更敬重陈定这样的人。 我也不绕弯子,道:“既是如此,夫人受命,亦众望所归。” 武陵郡夫人道:“可如此一来,朝中必是要为此事而起争执。先夫当年起兵追随上皇,甚至不惜性命,乃是痛恨纷争,笃信上皇才是那能够平定天下之人。妾与先夫志同道合,故也追随左右,不惜在营中烧火做饭,尽绵薄之力。而今,天下初定,正是人心思齐之时,却要为那争名逐利之事坏了朝堂和气。此事,别人愿做,妾却是不愿的。如今太上皇后有意拔擢,赏识之恩,妾感激涕零。但上任之后,必是要为皇后做一番除旧迎新之事。利益牵扯触动,只消有人稍一鼓动,那文武之争便难免再起。如此,又与当年何异?还请皇后明鉴。” 我看着她,略一思索,微笑道:“夫人多虑了。如今六宫空虚,内宫之中,唯本宫一人。外命妇牵扯之事,亦不过些日常庶务,与外朝无涉,何来争端?”说着,我话锋一转,道,“若本宫不曾记错,夫人家中有三子一女,可对?” 武陵郡夫人道:“禀皇后,正是。” 我说:“夫人的大公子已经袭爵,可还有两位小公子,既无爵可袭,那么将来便要自谋出路。夫人在宫中朝中行走,多结交往来,对二位公子的前途大有裨益。至少,比深居宅中更又好处。夫人以为呢?” 武陵郡夫人的目光定了定,面色随即变得严肃。 “妾与先夫虽出身小户,却从不做那蝇营苟且之事。”她冷冷道,“家中小儿虽是不才,却也严守家训,不贪图名利。就算当年身陷乱事,流落郊野,也不曾对抢夺他人一衣一食。这出任之事,妾实难从命,还请皇后恩准。” 说罢,她再度伏地,叩首一礼。 这些,我是着实错愕。 自武陵郡夫人进殿来,向我说什么不堪大任,我只当她是行那体面之事,心里其实是愿意的。她摆出那番不愿让朝廷陷入纷争的道理之后,我仍觉得那未必是真话,于是暗示了她为我所用之后,能为她带来的好处。对于一个寡居的妇人而言,这自是攸关己身的大事。 可当下看来,我竟是撞了一鼻子的灰。武陵郡夫人不但没有松口,反而更是坚定。 我这才不得不相信,她没有心口不一虚张声势。 惊讶之余,我心中不由啼笑皆非。 自幼,我见惯了宫中朝中的尔虞我诈,上官家倒台之后,我更是见惯了人间冷暖,早不相信什么这天底下有什么不图私利的人,更不相信有那什么高洁的纯臣。 如果有,那便是给得不够多。 而当下,这武陵郡夫人显然就是那头一个例外。 不过意外归意外,我的心中倒是松了口气。 知道对方要什么,永远比猜不到对方要什么更好。 我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搀起来:“夫人请起。” 说罢,我露出正色,亦对她郑重一礼:“是本宫无礼了,夫人勿怪。” 轮到武陵郡夫人露出错愕之色。她惊讶又惶恐,忙将我扶住:“妾不敢,皇后折煞妾了!” 说罢,她又要行礼,我伸出双手,再度将她搀住。 我说:“夫人所言的朝中争端,本宫在大婚之前,便已有耳闻。上皇用事,不过三年,每日辛劳,所求者,乃是天下安稳,政通人和。朝中文武不和,不但是夫人的忌讳,也是本宫的忌讳,更是上皇的忌讳。本宫新用事,旧制不利,自当革新,故将这原有的外命妇人事更迭。其中重中之重,便是那命妇之首的人选,最当甚重的,亦在于此。若识人不明,任用那贪图私欲之人,必是要招致是非,生出祸端。本宫虽与夫人见过一次,却未敢轻信,故而方才出言试探,只为看清夫人本心。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见谅,莫往心里去。” 武陵郡夫人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拉过她的手,继续道:“夫人放心,本宫亦自幼受教,深知在其位谋其政之理。本宫虽与宋国夫人有过不快,可绝无挟私报复之心。夫人为本宫做事,亦只管庶务。至于朝中的文武之争,本宫亦将尽力弥合。只是本宫毕竟新入宫,知事浅薄,唯有夫人这般深明大义之人辅佐提点,方可使内宫安定,诸事顺遂。夫人,本宫心意言尽于此,未知夫人可否三思,留在本宫身边?” 这话,让武陵郡夫人有了动容之色。 她神色不定,好一会,终于郑重向我一礼:“妾遵命。” 看着她,我露出了笑意。 —— 这日,我和武陵郡夫人谈了许久,留她在宫中用膳,直到太阳西斜,才让她离开。 回到寝殿之时,不料,子烨竟是已经坐在了里面。 那案上,堆了许多的奏章。他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翻阅着,仿佛这里不是我的寝殿,而是他的隆政殿。 “你怎回来了?”我讶然问道。 他瞥我一眼,继续在一本折子上奋笔疾书,边写边道:“我在隆政殿等了许久也不见你来,便索性带着折子过来。只是不料,你比我还忙。”
第二百六十一章 生辰(上) 子烨说话的时候,总有一股不辨喜怒的架势。 不过那是对别人而言。 于我而言,辨别他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从不是十分困难的事。因为在我面前,他要是真的生气了,会连话也不肯说。 我走过去,在他身前坐下,看着他。 “你何时回来的?” 他的笔顿了顿。 因为案台下,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腿上,勾着一根手指,轻轻挠着。 他不动声色,用左手将它按住。而后,眼睛看向不远处侍立的桑隆海。 “下去吧。”他说。 桑隆海识趣地行礼应下,招招手。其余内侍宫人都纷纷跟着他退了出去。 那门才掩上,他就放下了笔。 而后,我被他按住,一下倒在了榻上。 他的吻落在我的唇上和脖颈上,仿佛忍了许久。 我不由笑起来,却又不由在他的手臂上掐一下,道:“光天化日,若被外头的人知道了像什么?” 当然,我知道以桑隆海的悟性,只怕寝殿外头的人也已经撤得干干净净。 子烨抬起头来,目光灼灼。 他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于是起身来,将我一捞,扛在了肩上。 而后,在我又好恼又好笑的声音之中,他带着我往内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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