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和校场之间,隔着庑廊的墙。白墙之上,凿着形状各异的花窗。晨光从一扇扇的窗透过来,能看到校场人影驰骋,似乎是在打马球。 竟有人在上学之前就玩耍起来,也不怕学官们知道了呵斥。我心想。 我从不喜欢看马毬。 因为我觉得十几个人围着一个毬争来争去,简直傻透了。 我收回目光,在廊下边走着边看向梅园,寻找哪一树花开得好,枝头能被我够到。 正当我仔细寻找着,突然,前面与校场相通的月亮门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几乎与我撞到了一起。 我定睛看去,一时愣住。 竟是齐王。 他自然也看到了我,停住步子。 我张张口,下一瞬,就看到他的身上。 他显然刚从毬场上下来不久,外衣随意地搭在肩上。 底下,没有穿单衣,无论手臂还是胸膛皆袒露在外,无所遁形。袴上的腰带,低低系在胯上,结实平坦的小腹肌肉分明,延伸向下…… 因为挨得近,我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汗气。 犹如被传染了一般,一股热气也翻涌上了我的脸。 我忙转过身去,又羞又恼道:“大冬天的……殿下怎穿成这样?” 大约他也知道这般着实失礼,随即将肩上的外衣展开,披在身上。一边穿,他一边从容不迫道:“你在此处做什么?” “来为公主折两支梅花回去插瓶子里。”我说。 说完之后,我就后悔起来。 我问的问题,他根本没有回答,凭什么我却这般老实回答他的? 齐王没说话,也不待我再多言,忽而下了石阶,走进梅园之中。 他抬头望着一棵盛开的梅树,而后,伸手折了几支下来。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走回来,将那一束花枝递给我。 “回去吧。”他说,“过不久学官就要到了。” 我仍在错愕之中,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看那些梅花,我只得应了一声,伸手接过。 齐王仍是那副不多一句废话的样子,径直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宫学里的钟声响起,我仍愣愣地站在原地。 手中的梅花映着阳光,花瓣似火一般明艳。 —— 当我拿着梅花回到学堂上的时候,咸宁公主已经到了。 这里比往常热闹许多,每个人都在叽叽喳喳说着话。 咸宁公主看到我,没有问我去哪里,也没有看我手里的梅花,只兴奋得上前来拉住我的手。 “阿黛,”她说,“你知道么,齐王入宫学了。” 我的目光定了定,片刻之后,配合地露出诧异之色:“齐王入了宫学?” “正是。”咸宁公主道,“好些人方才都看到他了。我特地去问了学官,说是齐王府建好了,齐王既然住了进去,日后就要在宫学之中受教。” 整个京城之中,唯一不在宫学之中受教的宗室子弟,大概只有齐王。 他一直住在同春园里,离宫学很是遥远,在京中也没有府邸。故而一直以来,他只在同春园之中受教,据说给他授课的老师也并名望平平,非学问深厚的大儒。 如咸宁公主所言,如今他在京中有了王府,那么到宫学里入学,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一整日,宫学里都似炸开了锅,公主郡主县主们,仿佛过节。
第三十七章 旧事(九) 虽然都是同姓的亲戚,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于公主郡主县主们而言,齐王这位出名又神秘的亲戚,也是一个稀罕人物。 一整日,她们开口闭口不离齐王二字,惹得学官好几次拉下脸,说她们再吵闹,就要请戒尺了。 相较之下,男子们则反应不一,心情复杂。 景璘是提起齐王就从来没有好气的。 与我说起此事时,他一脸忿忿。 “现在可好,连宫里也没个清净的地方了。”他说,“真不知那些总把齐王挂在嘴边的人是怎么想的,这辈子没见过活人么?” 我说:“我听说,是圣上让他入的宫学。” 说起这个,景璘更是忿忿。 “你以为入宫学是我父皇的主意?我父皇才懒得理会这等闲事。”他说,“还不是陈王那老糊涂,也不知什么病犯了,仗着我父皇要叫他一声皇叔,竟跑来劝父皇,说什么父皇以孝悌治天下,齐王虽年少,也是父皇手足,应当入宫学受教云云。” “哦?”我说,“原来是陈王的主意?” “真关心宗室,从前齐王在同春园时,怎不见他跑出来提?”景璘道,“如今倒是勤快,还不是见齐王声名鹊起,一举一动都是众所瞩目,便想借着他为自己挣个面子,让人夸他公义?” 说罢,景璘愈加生气,道,“我看,这未必不是齐王撺掇的。你说,他这样算不算携名自重,算不算逼宫?” 我只得附和:“自然是算。你要不要去见一见圣上,禀明利害,让他把齐王赶出去?” 景璘的神色僵了僵。 口舌之快归口舌之快,他这区区未成年的七皇子,想把一个正经亲王从宫学里撵走,恐怕还是难办到的。 “这个么,”他挠挠头,一脸倔强地昂着头,“且留他得意几日,以后再说。” —— 当日,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明玉她们就循着风声赶来了。 她们围着我,叽叽喳喳问了一气。 我敷衍地答了一通,撒谎说我也是只听到传闻,不曾亲眼见到。 她们自是失望,但并不死心。明玉甚至突发奇想,要我寻个什么由头,带她们到宫学里去。最好想想办法,让她们也去做伴读。 任她们七嘴八舌地发散一番之后,我又在她们的逼迫下保证一旦有机会就要带她们进宫学看齐王,她们这才罢休。 待得终于所有人都离开,我终于有了清静。 我打开窗,寒风从外面进来,却似乎一点也不冷。 深吸一口气,我望着庭院里的黄昏景致,又想起了早晨那短暂的种种。 而齐王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模样,再度浮现在脑海之中。 明玉曾跟我说,看马毬的要点从来不在毬,而在人。 故而能让她兴致勃勃说上几日的毬赛,总是不乏那生得好看的男子。 她语重心长地指点我说,男子最迷人的时候,并非打扮得风雅优美、文质彬彬的时候,而是他们撕下楚楚衣冠、露出野兽一般的面目、淌着汗水奋力厮杀的时候。 因为平静之下,男人可以凭借各种伪装,让人对他们有所错觉;唯有在毬场这等地方,无论智力体力皆无所遁形,才能看出真正的本事。 在她的描述之中,男子骑在马上驰骋,衣衫湿透、浑身汗臭的模样,跟女子严妆华服、钗钿满头一样,最是美不可言;他们在毬场上大吼大叫,比雅会上吟诗来得更为迷人。 我对明玉的这等奇谈怪论向来报之以嘲笑,觉得她的脑子肯定被门夹过。 而现在…… 我望着两只在远处枝头跳动的寒鸦,心思浮动。 说实话,齐王那模样,放哪里都不像话得很。我这样的闺秀,看到男子赤身坦腹,那也是该成为妇德污点的罪过。 但奇怪的,我并不觉得那情景招人讨厌。 他的肩膀宽阔,身形结实,修长而优雅。 尤其是他走到雪地里,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折下几支红梅。 晨曦洒在他的脸颊和脖颈上,泛着微光,教人移不开眼睛…… 我托着腮,幽幽地叹口气。 我觉得,我的脑子也被门夹了。 ———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宫学是个多少有些沉闷的地方。 古板的学官,乏味的说教,坐上一日,当真无趣得很。 不过齐王入学之后,我发现,这里的气氛悄然生出了变化。 首先,来宫学的人变多了。 就连咸宁公主这等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的,也破天荒地每日上学。连带着,我这伴读也被迫勤学起来。 其次,包括景璘在内的一众皇子,也突然变得好学了。 据景璘忿忿不平地说,此事缘由,是齐王刚入学之后的一次考试。 那是年前的最后一次大考。圣上的几个皇子之中,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与齐王差不多年纪,故而在宫学里成了同窗,也一起考了试。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齐王的表现定然不佳。 他从小在同春园之中长大,教授课业的老师远不如宫学里的名师大儒。他的马球打得再好,论起正经读书,却肯定是跟一众皇子们没法比的。 但考试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就算经过了学官们严格的评判,齐王的文章也都在诸皇子之上。学官们到底是懂些人情世故的,还特地在公布之前将卷子呈给圣上,让他过目。 圣上纵然有私心,倒也不会在这等事上偷鸡摸狗。 他让学官们按评判公布名次,而后,将二皇子和三皇子召到跟前,骂了个狗血喷头。除此之外,他还令宫学每月都将所有皇子们写的文章送到御前,让他过目。 于是,不但二皇子和三皇子,圣上所有的儿子,都仿佛挨了鞭子一样刻苦学习起来。不为别的,只为了不在圣上面前被手足们,尤其是万恶的齐王比下去。 “你说,他是不是做了弊?”景璘很是不服气,道,“他一个闲散之人,怎能比我们这些正经读书的还厉害?” 我沉吟片刻,道:“你可知从前给齐王上课的是谁?” “不知。” “杜行楷。”我说,“虽不出名,从前却得过三元及第。” 景璘愣了愣。 “三元及第?”他说。“这等人才,怎会籍籍无名?”
第三十八章 旧事(十) “杜行楷虽有学识,性情却刚直。当年他曾因政见激烈开罪文皇帝,遭撤职下狱。不过穆皇帝倒是十分欣赏他,不但将他召到洛阳宫中管藏书,在齐王出生之后,还令他做齐王的老师。” “是这样。”景璘颔首,却疑惑地看着我,“你怎知这么许多。” 自是兄长告诉我的。他一向欣赏齐王,这些事也知道得清楚。 这场考试的消息,我也早早就在父亲哪里听说了。 老实说,作为发小,我真心希望景璘好。我知道他的愿望是在圣上面前出人头地,故而他考虑不到的事,我总会替他先想一想,也总是愿意祝他一臂之力。 “又不是秘密,稍加打听便知。”我说,“知己知己百战不殆。你与齐王并非同年,不会一起考试。故而你不必比齐王出色,只需要比几位皇子出色,圣上就会对你满意。” 景璘眼睛一亮。 “你有何良策?”他忙问。 “杜行楷的老师,你可知晓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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