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更是嗤之以鼻,群起而攻之。 “会写两首酸诗也成了京城第一才子!” “哪里俊俏了,给齐王提鞋也不配!” 我见她们怨气极重,乖乖地坐在一边闭嘴。 “阿黛,”七嘴八舌讨伐一阵之后,明玉对我说,“幸好你今日不曾去六安王府,早知如此,我宁可跟你去广寿寺拜佛。” 我讪讪的,竟有些做贼心虚之感。 可切莫让她们知道那祸水今天去见了我…… 明玉她们离开之后,我继续坐在窗台前,望着庭院上方暮色渲染的天空。 有一件事,我觉得很是耐人寻味。 按照约定,明日,我便会去同春园取我的花,他自然能见到我,有话也能当着我的面说。他何必多此一举,又是到我家里打听我的动向,又是跑到这广寿寺来见我? 还有那本书。 说是书,其实算是一本手记。里面写的,都是些照管栀子花的心得。字迹齐整,纸页也崭新,可见是刚刚写好的。 我虽然对书法不甚在行,不过,我有个喜欢书法的兄长。他书房的藏品之中,有齐王的手书。我特地去找来看,两相比照之下,确定了这正是齐王亲手所写。 对于齐王这等拒人千里之外的性情而言,这是不是体贴得有些过分? 心头又变得痒痒的,就像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对我有意思?
第三十五章 旧事(七) 这念头出来,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说实话,我自认我这皮囊生得很是不错,长这么大,也没少遇到有男子吐露倾慕之心。 一直以来,我如果感到谁对我有意思,那后续之事就会证明他确实对我有意思。 当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应该会有我看上了对方但对方看不上我的,但这样的事还从来不曾有过。就算有,我坚信那只能证明是对方眼瞎了。 自古红颜祸水配英雄少年,我上官黛,难道就不配迷住齐王么? 心里一个声音道,我当然配。 想着这些,我得意洋洋。 按照我的经验,齐王应该过不久,又会找个什么由头在我面前出现。 鸳追鸯,凤求凰。 作为一个理应受尽天下人宠爱的高门闺秀,我只消佯装什么也不知,矜持地等着别人献殷勤便是了。 毕竟是他喜欢我,又不是我喜欢他。 很快,我就知道了,齐王为何急匆匆地要见我。 就在隔日,他被先帝差遣,到皇陵里主持扫陵之事去了。 据明玉说,这是先帝将齐王支开的借口。因为秋觐到了,除了各地进贡,外邦使者也纷纷来朝,拜见天子。自从齐王在那马毬场上亮相,他的名声广播天下,更是传到了海外。已经有使者向先帝当面提出,想拜会先帝这位名声卓著的兄弟,一睹绝代风华。 先帝自是不愿意再看到这等喧宾夺主的场面,于是找了这么个活打发他去干。 这事,让我错愕了好一会,感觉心头那秋千的绳索,荡着荡着就断了一根。 几日之后,我又听说,齐王从皇陵里回来了。 明玉和我的好友们一改齐王不在京中时的百无聊赖,又开始每日叽叽喳喳说起齐王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仿佛个个都是深藏在齐王身边的细作。 我听着她们议论,头一次陷入迷茫。 从上次见他到现在,又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我的栀子花,因为齐王那手记写得着实详尽,不但保住了性命,还愈发茁壮。 我破天荒地跟着父亲去这个宴那个会,连同春园也借故去了一次。机会给得如此之足,任何一个对我有意思的人,都不会在这一个月里毫无作为。 竟是我自作多情了么? 至此,绳索全断,秋千落地。 ———— 虽然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他也不喜欢我罢了。 可史无前例的,我感到有些郁闷。 我揽镜自照,左看右看,觉得自己哪里都顺眼得很。 齐王居然不曾心动过? 他定然也是眼瞎了。 我放下镜子,笃定地想。 “你近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总心不在焉的?”一日,我照常进宫给先帝请安的之后,景璘问我。 我回过神来,看着他:“我能有什么事,哪里心不在焉了。” “你就是心不在焉。”景璘不满道,“我与你说父皇今日又夸我了,你竟毫无回应,只在发呆。” 我自知理亏,只好安抚道:“我昨夜不曾睡好,着实困得很。方才面圣时好不容易打起十二分精神,当下着实疲了。” 说罢,我还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哈欠。 景璘没有怀疑,继续得意地说:“他们都说父皇不喜欢太子,又最疼我,说不定将来会让我做太子。” 我随即道:“这等话,你万要装作不知道,也不可与任何人提。” 景璘笑道:“我岂是那般傻子,就算在母亲跟前,我也从来不说。” 我放下心来,瞥他一眼,装作无意一般问起:“对了,明日不是有一场京中子弟的马毬赛么?何人上场,你知道么?” 景璘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说:“明玉要我与她一道去看,让我打听打听何人上场。” 景璘露出不屑之色。 “谁上场与她何干。”他说,“她不是只爱读书么,懂得什么马球。” 我正色道:“她是我好友,你不可这么说她。你只管告诉我谁人上场便是。” 景璘仍然不屑,道:“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个齐王。如今京中的人也是,听到马毬赛三个字就问齐王去不去,莫名其妙。” 说罢,他忽而看我,警告道,“你不许去看。莫忘了我父皇不喜欢他,你父亲也不喜欢他。” “知道了知道了……”我敷衍道。 明玉也发现了我的异状。 “阿黛,”她神秘兮兮地问我,“你可是心里有人了?” 我愣了愣。 “什么心里有人。”我一口否认,“莫胡说。” 她说:“不是么?这些日子,你总是神游天际,我说什么,你也总是敷衍。你不是心里有人,就是遇到了什么事,快说来与我听听。” 我无语。 心里不禁疑惑,自己真的有这样么? “什么事也没有。”我说。 明玉不信:“真的?” “真的!” 她轻哼一声:“你不说也罢,不过你可千万别喜欢你那发小。” “景璘?”我说,“何出此言?” “宫里宫外如今都在说,圣上想将你许配给他。”她说,“若你父亲也与你提这个,你可万万不能答应。嫁给皇子有什么好的,就算他将来当了皇帝又如何?那些王妃啊,嫔妃啊,你看有几个不是劳心劳力,没有一点自在?听我的,你我既出身高门,自幼锦衣玉食,将来便要去过那无忧无虑的日子,男人么,天下无论有趣的还是长得好的都多的是,眼界放远些,让他们来伺候你,远好过你伺候他们。” 她向来如此,这等话语我也听得多了去了。 “是么。”我说,“那若是齐王要娶你呢?” 明玉的目光动了动,露出向往之色。 “那自是未尝不可。”她绞着手帕,一脸遐想,“不过人毕竟会人老色衰,我最多跟他过个十年便要和离。” 我:“……” 正要再说话,忽然,我听到兄长的声音传来。 明玉显然也听到了,一下坐直了身体。 “阿黛。”她换了一副嘴脸,看着我,温情脉脉,柔声道,“我觉得,女子还是要多读书才好。我那里有一套女则,是先帝的孝容皇后亲自修订的,明日就给你送过来,如何?” 我:“……”
第三十六章 旧事(八) 虽然敷衍了过去,可景璘和明玉的话,还是着实提醒了我。 ——你可是心里有人? 警钟之声大作。 我明明在意的是我的花,怎会成了心里有人? 齐王不过是替我治了治花,做了一个花匠的事。 难道我会因为一个花匠花养得好,就喜欢花匠么? 绝无可能。 我深吸口气,定下心来。 我不但不去看什么破毬赛,也再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这么想着,仿佛要证明什么一般,我打开窗,将一枝刚刚从栀子花上修剪下来的枯叶用了扔了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如无必要,从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聚宴流连。要么在家,要么到宫里去,完美地绕开了跟齐王有关的一切场合。 明玉她们提起齐王在马毬场上的英姿之时,我心如止水,老僧入定。 我觉得我真不愧是相府闺秀,可为他人所不可为。 天气一日接一日,变得更冷。 就在我几乎将这事忘掉的时候,他却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出现了。 宫中设有宫学,但凡宗室子女,都可到宫学之中受教。 先帝很是重视宫学,下令包括皇子皇女在内,二十岁以下的宗室子弟都要入学。另外,他还在贵胄子女之中挑选宫学的伴读。 作为重臣之女,我从小就有这等殊荣。 这伴读,倒也并不繁重。反正我陪伴的咸宁公主不喜欢去宫学,旷课是常态。所以我也跟著她,每个月到堂的次数不会超过五次。 那日,我记得是天气很冷,刚下过雪。 咸宁公主不知是因为良心发现还是惫怠学业被先帝发现,竟在这等理应躲在宫里不出门的日子里,派人通知我陪她去宫学。 我无法,只得早早离开我那温暖的被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到宫学里去。 不料,我到得太早,还没有人来。 咸宁公主喜欢梅花,每到这等季节,必是要在案头的梅瓶里放上花才高兴。 我见那梅瓶里空荡荡的,想起宫学另一头的梅园里,红梅定然是已经开了,于是决定去折两支来。 宫学里,寻常杂役不得入内,学官们是老师,学生们不是皇子皇女就是宗室贵胄,似折梅花这等杂活,只能我自己亲手去做。 我披上我的狐裘披风,戴上风帽,往梅园走去。 地上的雪颇厚,脚踩在雪地上,吱呀吱呀地响。不过宫学各处都有庑廊连接,走在廊下,倒不必担心鞋子和衣裳被雪水弄湿。 梅园里,果然红艳艳地盛开一片。不过,我却发现这里并不安静。 隔着不远,有男子的呼喝声和马匹奔跑的声音传来,很是热闹。 我知道,那定然是梅林旁边小校场里的动静。君子六艺包括了射御,宫学之中自不会缺了这两项。这处校场,就是为了给子弟们学习射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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