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寻常的北戎男子比起来,骨力南的容貌可谓出类拔萃。加上他的日子过得也比别人讲究,举手投足皆有一股独特的倜傥之气,容易讨女子的欢心。 据服侍我们的婢女说,骨力南是从小被人夸赞长大的,红颜知己更是从来没有断过。 北戎女子不在乎贞洁不贞洁,喜欢谁就大大方方挨上前去。 婢女掰着手指,给我们数跟骨力南有过一段的贵胄女子,没一会,十根手指就用完了。 杜婈一脸鄙夷,似乎十分后悔自己当下的身份竟是这样一个浪荡子的姬妾。 “那骨力南何时安排娘子与韩之孝见面?”她在帐篷里待得不耐烦,道,“我等都来了三日了,每日不是干站着就是干坐着。还有那些什么北戎的贵女,也不知学的是什么教养,总来探头探脑,打量牲口一样打量我,还朝我翻白眼!岂有此理!” 说罢,她看着我:“娘子难道就愿意这么干耗着?这一日一日过去,也不知道太上皇那边如何了?若他们至今还不知晓我们在何处,怎么办?” 这事,杜婈一直很在意。 当然我也在意。 不过我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断。 从洛阳到平朔城的路上,我清醒的时候,那个叫阿蓝的回纥胡姬曾不止一次对我保证,她们奉缬罗之命,没有伤马场里任何人的性命。倒不是我轻信她,而是我知道,缬罗是一个聪明而清醒的人。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我是她,要在这刀尖上小心翼翼地行走,必定是要身段柔软,手段圆滑,不能将任何一边得罪狠了。所以,我相信她们确实没有伤其他人的性命。 既然兰音儿她们还活着,那么子烨很快就会知道我们被缬罗的人掳走的事。只是,他们能不能找到平朔城,就不知道了。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对杜婈道,“先沉住气,不然露了马脚,一切都是空谈。” 杜婈撇了撇嘴角。 骨力南倒是没有拖拖拉拉。 深夜之事,我被侍婢唤醒。 我穿好衣裳,走出帐房的时候,只见骨力南立在雪地了。月光洒下,伫立的身影清冷。 许是还带着惺忪,有那么一瞬,我竟想到了另一个人,愣了愣。 骨力南转身看到我,朝我走过来。 “他到了。”他低低道,“随我来。” 睡意一下消散。 我定了定神,随即跟上。 这般深夜,万籁寂静。黑灯瞎火,只有天上的一弯月光,勉强能照出些许路来。 骨力南挑着偏僻的路走,带着我,钻进了一处小小的草棚里。 我有些诧异,这放杂物的地方,甚至转身的地方都不够,哪里能与人会面?这时,只见骨力南将地上的木板打开,亮光豁然出现。 原来这底下,竟是有密室。 我跟着他,攀着木梯下去。灯火明亮,韩之孝已经坐在了一面。 韩之孝一身黑袍,显然是掩人耳目而来。 见到我,他神色复杂,片刻,向我一礼:“在下韩之孝,见过皇后。” 他虽然唤我皇后,却没有称臣,而是自称在下。这颇为教人玩味。 我将他虚扶一把,道:“这里没有皇后,先生不必多礼。” 韩之孝也不拘泥许多,看着我,道:“娘子不该来这里。” “没什么该不该的。”我说,“当初,我父亲也不该虽先帝亲征,可该要发生的,总要发生。韩先生此来,应该不是为了与我说这些闲话。” 韩之孝沉默片刻,道:“娘子此来王庭,是为了劝在下?” “韩先生睿智。”我说,“想来,今日韩先生出手相助之时,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在下来见娘子,亦是为了今日之事。有些话,在下须得向娘子说清楚。”他说,“自在下当年投身戎王帐中,便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在下背叛了先帝,已是贰臣,不可再背叛戎王。在下是生是死,皆不足娘子惦记,亦不能再为娘子办任何事,还请娘子放在下一马。” 说罢,他竟是端端正正地向我行了个叩拜大礼。 骨力南站在一旁,面色紧绷,显然很是不悦。 他冷冷道:“此番见面,可是先生自己提的。我千辛万苦,冒着性命之虞将先生带来,先生想说的便是这个?” 韩之孝正要答话,我打断道:“如此说来,韩先生是决意追随戎王,做一个忠臣了?” “正是。” 我淡淡一笑。 “韩先生以为,缩头不理是非,甚至任由戎王诛杀,便能让人不再诟病什么贰臣,而是称赞韩先生忠臣么?”我说,“韩先生饱读经学,熟知史论,却天真得几近迂腐,殊为可惜。”
第三百章 说客(下) 这话,显然戳中了韩之孝的心事。 虽然他这样的人,大多有那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定力,但我也是见多了的,能窥出那脸上细微的变化。 “我与韩先生有过数面之缘,仍记得当年父亲曾说过,韩先生诸多大才之中,有一点尤为重要,便是知晓时务,常能依时而动,择取上策。”我说,“当年韩先生投了北戎,虽朝中人人皆为之诟病,我却从不认为韩先生是叛臣。皆因这两年来,韩先生虽在戎王身边用事,却只专内政,凡涉及外事,尤其用兵,概不参与。当年,戎王想再度南侵中原,韩先生极力劝谏,被戎王训斥。韩先生虽身在北戎,却仍能为中原着想,又怎可视为叛臣?” 韩之孝的目光动了动,沉默片刻,长长叹了一口气。 “数年不见,娘子比当年更加伶牙俐齿。”他说。 “先生过誉。” “不过在下之所以劝谏戎王,并非全然为了中原,也是为了北戎。”他说,“在下看来,无论戎王还是中原,刀兵永不可解决争端。” “哦?” “娘子来王庭时,一路上,可曾见到了北戎的寻常民人?” 我说:“见到过。” “娘子以为如何?” 我想了想路上所见。北戎贵族,如乞力咄那样一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之人,我自是见了不少。但来到北戎之后,哪怕是王庭之中,我见到的大部分人,却皆是赤贫模样。 这些人,与书上所说的蛮荒之人倒是如出一辙。脏头垢面,衣袍污破。好些人似是常年吃不饱,面黄肌瘦。北戎人缺乏衣料,大多穿毛皮制成的袍子。可这样的寒冬里,也仍有人衣不蔽体。 “与中原相较,贫穷了许多。”我说。 “这便是北戎常年四方劫掠的缘由。”韩之孝道,“北戎游牧而生,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食无常饱。就算可圈养牲口,也比中原的耕种之法更依赖天时。故而一旦遇到些许天灾,牲口死去,便是饥荒。民人衣食无着,为了讨活路,便唯有四处劫掠。塞外的戎人胡人长久以来的劫掠之风,因此而起。这两年,在下在北戎专事内政,对此感受愈甚。在下以为,只要这些北戎的大众之民依旧衣食不继,无论中原赢多少次,边患也不会消弭。” 我听着,来了兴趣。 “那么此事,韩先生有何良策?”我问。 “纵观史上,凡中原和漠北相安无事的时节,固然有风调雨顺的原因,但更为紧要的,乃是商路繁荣。”韩之孝道,“北戎的商路,一端通西域,一端通中原,可谓咽喉。目光短浅之人,将此视为勒索的本钱,或课以重税,或劫掠商旅。虽短时可有大笔钱财入账,却无异于饮鸩止渴。目光长远之人,则将此视为滋养贫瘠之地的活水,保护商路,靠着商路互通有无,让民人从中受惠。西域诸国皆深明此理,大多为后者;而北戎虽占据万里疆域,这近百年来,戎王却多是前者,实在教人扼腕。当今戎王,有志做一位明主。在下将这道理向他阐明,他亦有那变革之念,假以时日,必可扭转局面。届时,两国不必再因劫掠而起刀兵,安宁自来。” 我听着这话,忽而将目光看向一旁的骨力南。 他一直没有出声,不过目光炯炯,显然是听得津津有味。 我轻叹一声,道:“先生果然有大才,此等高瞻远瞩,世人多不及也。” 韩之孝道:“娘子过誉。” “可在我看来,先生所言虽有理,却有一处大谬。”我说,“此谬,足可将先生的苦心毁于一旦。” 韩之孝眉间一动,道:“何为大谬?在下愿闻其详。” “先生跟错了人。”我淡淡道,“只怕先生的这番道理,戎王虽是听了,也应了,其实却不曾往心里去,更不曾着手施行。先生盼着的变革,只怕就算在北戎熬一辈子,也不会到来。” 韩之孝正要说话,我抬手止住,道:“请先生听我把话说完。有一事,我一直想问先生。当年,先生为何投降了北戎?” 他怔住,随即道:“此事,与当下无干。” “无干与否,我自有道理,还请先生告知。”我说,“先生既然敢冒着性命之虞来见我,又何妨将心里话说一说?” 韩之孝踌躇片刻,忽而将目光看向骨力南。 骨力南面无表情,道:“我与戎王是何关系,先生心中清楚。” 韩之孝终于开口道:“中原那边,对在下有多少骂名,在下是知道的。这些骂名,亦是在下应得。当年,在下被俘之后,确是自愿投靠了戎王。” “哦?” “当时,先帝身陷囹圄,回朝无望,中原无主,陷入纷争。北戎见中原动荡,亦大有乘胜追击,南下入主之势。在下彻夜思索,以为唯有将北戎内部撼动,让它也乱上一场,才可阻止。” 我想了想,道:“故而韩先生找到了当今的戎王?” “当年先帝北伐,北戎出战的,正是当今戎王。”韩之孝道,“那时,他还是二王子。那场大战乃是北戎百年未遇的大胜,可谓功业彪炳。但戎王仍决意传位大王子,令二王子很是不满。在下虽身为阶下囚,但对二王子处境一清二楚。二王子手握重兵,虎视眈眈,缺的,不过是有人推上一把。在下当时身无长物,唯有三寸不烂之舌。二王子听了在下一番言辞,大为触动,将在下收了,起兵反叛。” 我沉吟。 这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但思索之下,一切都合理了。 韩之孝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当年在朝中,他为官一向清廉,颇有贤名。这样的人,我父亲若活着,也不会相信他是那卖主求荣、苟且偷生之辈。 唯有为了那高远的抱负,才能令我信服。 “原来如此。”我颔首,而后,看着韩之孝,露出惋惜之色,“韩先生乃戎王夺位的首功,便是在中原,亦人尽皆知。只是想来,也是因此,韩先生与当年的二王子一样,并不受北戎的许多人待见。我说的可对?”
第三百零一章 忠奸(上) 韩之孝没有回答,只道:“如果娘子要鼓动在下反叛戎王,可放弃此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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