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说越激动,知道自己无法再继续下去,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你去何处?”兄长一把拉住我的手。 我看向他,一抹眼泪,咬牙道:“去我该去的地方。我会向太后请愿,既然出了家,那么我这辈子都是出家人,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嫁!” “你不必如此,也不必回宫去。”兄长道,“甚至你不想嫁他,也可不嫁。” 我一时听不明白,狐疑道:“何意?” “子烨说了,从现在起,你我已非罪人。”他说,“你想去何处就去何处,想如何生活便可如何生活,不会有人阻拦。” 我愣在当下,看着兄长,定定的。 “阿黛。”兄长道,“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洛阳老家仍有些田宅,这些年,几位庶母和弟妹都在哪里住着。我想过去看看他们,你随我去么?” ——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穿过喧闹的街市。 我靠在车壁上,任凭肩头被撞得生疼,也毫无所觉。 斜阳的光,从车帘外透入,被路边的屋舍人影遮挡,时明时暗。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迷茫的时候。 甚至说不上喜怒哀乐。 我该高兴么? 论理,是应该高兴的。兄长回来了,从前的许多事也澄清了,那个人,不但没有我想的可恶,甚至我还欠了他救命之恩。 我该恼怒么? 我自然也该恼怒的。我被蒙蔽了许多年,像个傻子一样,为不存在的事伤心难过,满怀愤懑。而他们甚至连解释也不屑。我就像舞台上的傀儡,任人摆布而毫不自知。 但,纠结这一切,已然没有了意义。 就像对着空中挥拳。 包括兄长在内,大家都盼着云开月明,一如从前。 可是,所有发生过的事,都似泥地里留下的足印,一个一个,清晰明了。今时今日的一切,亦是它们一步一步所造就。回头看去,它们真的就会似泡影一般消失么?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而停下。 我回神,发现窗外,并非熟悉的宫墙,而是一处小巷子。 正当我想问话,帘子被掀开。 太上皇站在车前。 他看着我的脸,目光停住。 我也看着他,蓦地错愕,少顷,忙坐直了身体,将袖子用力地擦干净脸上的泪痕。 “下来,朕有话与你说。”他说。 我一动不动。 “有什么话,上皇在此处说便是。” 他没有多言,少顷,一撩袍子,竟是坐了上来。 “走吧。”他无视我瞪着他的眼神,对外头吩咐道。 “上皇。”车夫小心翼翼问道,“不知上皇想去何处?” “在京城中绕一圈。”他淡淡道。 车夫不敢怠慢,旋即赶着马车,走了起来。 外头的喧闹,再度传进来。 但谁也没有理会。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光照足够明亮,二人也离得足够近,脸上任何细微的神色都无法逃开。 至少,他现在不能骗我。 “若我兄长不回来,你就打算永远这么瞒着我,是么。”我说,“让我一直这么糊里糊涂下去,将我当猴耍。” “你要我跟你说什么。告诉你,我骗了你么?”他说,“现在你知道我骗了你,难道你就不会恨我了么?” 这话说得坦坦荡荡,且切中要害。 我确实不会因为他说了实话,就不再恨他。 “兄长说,我日后不再是罪人。”我说,“可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正是。”他说,“也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朕不拦你。” 我盯着他,片刻,道:“除了把董裕他们都杀了?” “除了把董裕他们都杀了。” 一切又回到此处。 “那么你何必让兄长回来。”我说,“又何必与我成婚。” 他看着我的眼睛:“你宁可相信我是为了对付昱之而娶你,也不肯相信我是真的心里有你,对么?” “难道不是?”我反问。 “我说过,一切都要看时机,不宜早也不宜迟。让伯俊回来,是我早已计议之事,就算你不提,朕也会做。”他说,“与你成婚也是一样。我从来不曾放弃过。” ——朕想要的东西,一样也不会放弃。 我想起他说过的话。 前方的道路很是拥堵,显然是到了闹市,马车越走越慢。 “我最后问你一次。”我说,“你喜欢过我么?” “喜欢过。” “现在呢?” 他看着我:“仍旧喜欢。” 那双眸映着太阳的光照,明亮灼心。 恰如当年。 我注视着他,近在咫尺,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那么,你还会骗我么?” 他定定看着我,低沉的声音,伴着热气,拂在唇边。 “不会。”他说,“我再也不会骗你。” 我直起身体,捧起他的脸,朝那唇上狠狠压下去。 泄愤一般,很是用力。 而他愣了一下之后,随即紧紧抱住我,报以回应。 就在他要将我压在车壁上的时候,我一个转身,反将他按住。 “这是报复你上次的。”我喘着气,抵着他的额头,看着他炯炯的双眸,“你我从此扯平,各不相欠。” 说罢,我松了手,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一百零四章 坦白(下) 我还是回到了宫里。 说来可笑。从前,我总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重获自由了,会去做什么。 无论哪一种,我做的第一件事,必是收拾细软离开宫中,能走多快走多快,再也不回来。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我发现,这心思其实并不是那样的急迫。 倒不是皇宫值得我留恋,而是我发现,自己当下并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兰音儿和一众女冠们见到我回来,即刻围了上前。 “玄真,你要走了?”兰音儿道。 “你怎知?” “今日早晨,玄真刚离开不久,内侍省就来了人,一直等着玄真回来。”兰音儿道,“他们说,上头下了旨意,自今日起,玄真可离宫还俗去。” 我不多言,到待客的花厅离去,果然,两名太监正坐在里面。 见礼之后,他们随即向我宣了旨。 里头的措辞很是讲究,大致的意思是,上官家的案子,大理寺已经重审,虽还未有结论,但上官家的累世功绩以及对忠君爱民之心皆无可置疑,特赦免了一应眷属的罪过。 “恭喜娘子,贺喜娘子。”宣旨之后,他们笑眯眯地将圣旨交到我的手上。 我收下谢过,让兰音儿打赏。两名太监却连声推却,不肯收下。 “娘子折煞小的了。能为娘子这般贵人效劳,乃我等三生之幸,岂敢再受娘子的赏,还请娘子快快收回。”他们恭敬道。而后,又寒暄一番,行礼离去。 “这内侍省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客气了。”看着他们的背影,兰音儿好奇道,“从前玄真打赏,他们可是收得毫不含糊。” 我没答话,只将那圣旨细看。上面的内容,方才太监念过了,我直接将目光移到最后面。 那里盖的是太上皇的玉玺。 我知道,昨日,太上皇才下令重查上官家的案子。为了不让这事看上去太草率,总要给大理寺装模作样的时日。就像当年,我们全家也是在家里关了半个月才被抄家一样。 而这圣旨则已经表明了态度,上官家的平反是必然的。 “玄真高兴么?”兰音儿凑过来,道,“这个东西,玄真可是盼了许久了。” 我想起了那人的话。 ——我说过,一切都要看时机,不宜早也不宜迟。让伯俊回来,是我早已计议之事,就算你不提,朕也会做。 “它可不是我盼来的。”我淡淡道,“不过是时机到了罢了。” “时机?”兰音儿讶道,“什么时机?” “我能用得上的时机。” 兰音儿一脸不解,我也不多言,微笑地拍拍她的肩头。 “我要还俗了。”我说,“你日后也不必叫我玄真了。还有,你当初是我带进玉清观里的,你若不打算再做道姑,也要离宫。你的弟弟妹妹应当很快就会到京城里,你可住到秦叔家里去,等着跟他们团聚。” 说到与亲人团聚,兰音儿的目光亮了起来。 “那……娘子呢?”她问道,“娘子要去何处?” “暂且还不知道。”我说。 “我记得娘子跟我说过,你有兄长,还有弟弟妹妹。”兰音儿道,“娘子要去找他们么?” 想到他们,我只觉一言难尽。 这些年,我一直托秦叔找我的庶母和弟妹。可就算能耐如他,也始终打听不到他们的下落。没想到,他们竟是在洛阳老宅里。 不知不觉中,我又欠了他一笔人情。 “他们都已经找到了。”我说。 “找到了?”兰音儿喜道,“娘子也要将他们接过来团聚么?” 我抿了抿唇角。 “他们在洛阳。”我说,“我和我的弟妹们不熟悉。” 兰音儿看着我,神色奇怪。 她想了想,道:“我以前在家时,也跟我的弟妹不熟悉,总觉得他们又吵又任性,避之唯恐不及。可真遇到了事,我却又放不下他们。我父母留下的东西,都被族人分走了,我能留下的,只有他们了。打断骨头连着筋,所谓手足,或许就是这样?” 我看着她,不由苦笑。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那三个庶出弟妹,我在家时也总是不理他们,他们来找我玩,我就远远躲开。可真的到了落罪之后,我身陷囹圄,却会时常想起他们。想到他们会受苦,我的心里也会难过。 所以,我这两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们。 只是没想到,他们都在洛阳,在那个人的庇护之下…… ——你要我跟你说什么。告诉你,我骗了你么?现在你知道我骗了你,难道你就不会恨我了么? 心思沉静了一些,再来想这话,我觉得愈加五味杂陈。 他说得对。 我宁可相信他是因别有所图而娶我,也不肯相信他是真的心里有我。 就算是到了现在,我知道了他为了做的许多事,也无法放下过去,像从前那样相信他。 今日说开了之后,我与他就此了结。 而我,既然目的已经答道,或许也该去做自己在乎的事。 “你说得对。”沉吟片刻之后,我看着兰音儿,微笑,“我是该到洛阳去,与他们团聚。” “去洛阳?”兰音儿愣了愣,“娘子要离开京城么?可娘子要当太上皇后了。” 我正要说话,忽而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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