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打扮自然清幽娴雅,只是太过于素净,却一点不入长公主的眼,瞧过之后,便又吩咐道:“去把箱子里那一对璎珞金项圈拿来,正好一人一个带着。” 苏淼淼不等长姐谦让道谢,便当前上去拿了一枚镶红宝的戴了,将镶玉的递了过去。 苏驸马和气道:“公主给的,你便收下。” 说罢,还又担心长女在这儿不自在似的,又随意道:“你脚上有伤,不如先回去躺着,走时叫你,也不耽搁。” 长公主似笑非笑的撇他一眼,没有开口,却是一旁的苏卿卿主动开口:“女儿无妨,我与母亲在一处喝一碗茶,说几句话时辰也该到了。” 苏驸马这一次是当真有些诧异。 长公主也款款起身,看都不看苏驸马一眼:“卿卿说的对,茶就不喝了,阿娘给你们冲一壶玫瑰露去,女儿家喝再合适不过!” 女儿家喝再合适不过,至于苏明德这个男人,自是就不用喝了。 苏淼淼偷偷笑笑,跟着母亲到了内间,笑着劝了一句:“阿娘别恼。” 长公主摸摸女儿发髻,也笑得大方:“多大点事,只看你姐姐的面上也不能恼。” 与此同时,苏淼淼却听见了母亲的叹息:[我是恼他满眼里只有长女,卿卿一点不自在也能想到,淼淼心里不痛快,眼底还带着青呢,一点也没看出来!] 苏淼淼愣了一瞬,她这两日因为元太子与箫予衡心情不好,夜里的确都睡不安稳。 只是苏淼淼一直觉着她面上并没有十分显露,这两天还去姐姐弹棋玩乐嬉笑,更是一副早已放下的模样,没想到母亲却还是这样敏锐。 父亲那样为长女周全,觉着不高兴的人分明该是母亲,可母亲却一点没介意自个,只是在意自个女儿没有得着父亲的偏爱。 回过神的苏淼淼心下又酸又软,又透着一股暖洋洋的甜意,眼眶都隐隐泛了嫣红,要不是不好意思,一时间只想还如小时候一般揉进阿娘怀里,痴缠着打几个滚。 她原本还想劝着母亲给父亲上一碗茶,这时也干脆歇了这个心思,只是挨在母亲身旁,母女三人闲话着各自饮了一盏玫瑰露,念及苏卿卿脚上不便,瞧着时辰差不多,便提早动身,慢慢出了门。 观星楼就在蓬莱宫的最西头,原名登仙楼,还是百年前,由前朝帝王大兴土木,征用数万民夫开山而建,又因刘国师最后几年要夜观天象,才一并修缮起来。 延平帝一眼便看中在观星楼上设宴也是有缘故的,楼高三层,巍峨高耸,每层的檐角都挂了中空的铜铃,若是明月之下登高远眺,配着这隐约传来的空灵铃响,当真会有登仙之感。 苏淼淼跟在父母身后,慢悠悠爬上塔顶,一眼便也看见了端坐正中的陛下。 延平帝比长公主还小十多岁,将将不惑,今日只穿了一身绛色单袍,镶着玄色绸边,只在颈下隐隐露出些内里的白色交领,清癯儒雅。 若不是有身着蟒袍箫予衡,神色恭敬的在一旁侍立服侍,这样的袖手闲坐的延平帝,简直像是来郊游踏青的富贵闲人。 延平帝听见动静,转身叫众人起身之后,便又对苏淼淼爽朗一笑:“怎的?不认得舅舅了?” 的确有些不太认识,苏淼淼打有记性起,她这位舅舅便是当今陛下,从前拜见都是在宫中的年节宫宴,周遭伴着仪仗礼乐,有时还隔着耀目的冕旒,仿佛连模样性情都遮掩了大半, 只剩一个帝王的影子。 苏淼淼下拜:“见过陛下。” 延平帝只是摆手:“什么陛下,叫舅舅。” 远离了宫闱深深,屏障重重,被天家威严遮掩下的亲缘便隐隐露出些许苗头,透着一种莫名的亲近。 苏淼淼笑起来,也大大方方又叫了一声:“舅舅。” 延平帝哈哈大笑:“果然爽快,朕就知道,你是最像阿姐的!” 苏淼淼偷偷留意了陛下的面色,气色红润,精神充沛。 果然,陛下这时候也没有生病。 苏淼淼沉思着又看一眼陛下身后的箫予衡。 那天音的时间故事都是乱的,后面全是杂音,只有前面说箫予衡要来打破元宗太子多年经营之处,母亲不肯罢休的最后手段这一句,没有乱。 只不知陛下来的目的缘故,还与从前一不一样…… 延平帝碍于身份,平日里不得做出一副沉稳泰然的姿态来,实则生性却不喜拘束,最是玩世不恭。 因此这会儿看见苏淼淼面上的复杂深思,也不觉恼,反而觉着这样小姑娘家家,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有趣,故意伸手招呼:“来,到舅舅身旁坐。” 楼中没有座椅,只按位布置了几张竹席,陛下坐于主位,身后箫予衡都是在左侧恭敬侍立。 苏淼淼想一想,果真答应了一声,绕到延平帝右面屈膝正坐,才抬头问道:“舅舅怎的突然来了蓬莱宫?” “长嫂如母,兄嫂在世,对朕多有照顾,如今皇嫂病故便未能亲见,朕想一想,觉着还是亲来祭奠一回才合道理。” 延平帝也不敷衍小辈,果真回了这话。 只是这样简单吗?苏淼淼一时又陷入了犹豫。 延平帝也不在意,伸手将案上酒盏推到了一旁:“朕这是梨花白,你小孩子家喝不得,爱喝什么茶,叫人给你送来。” 说罢,一旁便有侍从打扮的人端了茶盘,箫予衡见状,伸手接过,亲自呈上了木案。 苏淼淼在箫予衡靠近的同时,浑身上下便忽的紧绷。 分明对方的动作神色都是谦和有礼,□□风,她却是如临大敌,手心都是紧紧攥着,只等对方将瓷盏放下,又后退起身,才敢略微松了一口气。 延平帝瞧见她这模样,倒仿佛想到了什么,又生出几分促狭心思,又开口道:“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桩事。” 那天音里提过母亲的名字,苏淼淼心下一直记着,闻言也立时认真起来:“是什么?” 延平帝回头看一眼箫予衡,面带笑意:“舅舅可听说了,你喜欢小六多年,这一次来,朕作主给你们定下亲事如何?” 箫予衡眸色微沉,余光似有似无扫过角落的苏卿卿,不置可否。 下首的长公主苏驸马等人,也都看向主位上的苏淼淼,面色不一,似有所待。 只有被众人关注的苏淼淼,面色苍白,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一时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拜见陛下。” 众目睽睽之下,最终打破凝滞的,是楼梯处传来的清冽男声。 是元太子赵怀芥。
第41章 “拜见陛下。” 延平帝闻声回头, 摆手道:“快起来,说了是家宴,对着叔叔, 也不必行礼。” 说罢,也没放过身旁的苏淼淼,又笑着道:“你来的正好, 说不得正巧能撞见一桩好姻缘。” 苏淼淼心头一跳,竟然又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席下的赵怀芥。 放眼望去, 整个楼台上, 最与这观星楼相配的,便是刚刚出现的赵怀芥。 一身缥缈的直缀长衫, 浑身素净, 外面是一件玄色的广袖袍, 面如冠玉,发似鸦羽, 冷清禁欲的仙人一般。 但这样仙人一般的赵怀芥,起身之后, 目光却只径直看向苏淼淼。 他的睫羽浓密, 遮去了大半的眸光, 外人看去,只是一片淡漠不清, 但抬头对视的苏淼淼,却只觉赵怀芥一双桃花眸深邃如渊,闪动着她无法分辨的莫测复杂。 “不必瞧旁人,你是个痛快的, 只与舅舅说实话!” 延平帝兴致盎然,似是今日打定主意要做月老, 为她牵了这条红绳:“都是自己人,也不必讲究什么腼腆羞涩,只要你说一个好,朕便为你作主,保叫小六这辈子不敢欺负了你去!” 伴着这话,苏淼淼心底也骤然涌起一阵阵的情绪,强烈霸道,几乎要将她的胸膛都胀满冲破,鼓舞催促着,恨不得叫她立时就说出了这一个好。 她生生咬破了舌尖,才能借着口中的血腥气味,挣扎着吐出一个字:“不……” 一个“不”字出口,身后箫予衡面色骤然阴森,案下赵怀芥紧绷的手背却是一松,眸中闪过一丝湛然的光彩。 延平帝面露疑惑:“这是为何?宫中传闻你痴情小六多年,难不成都是蜚语胡言?” 苏淼淼紧攥手心,嗓音中都透着一分嘶哑:“十岁时喜欢,现在不、不……。” 她深深吸了两回气,却发现有满腔的情绪梗着,自己一句不喜欢竟都生生说不出口。 好在延平帝自幼“多情”,却是最能体察女子心事,见状便已贴心的为她说了下半句:“现在已经变了?” 苏淼淼只怕自己一张口,便要说出违背本心的话来,因此只是死死咬着牙,低着头,只当是默认。 这话说的实在任性,身为女子,一见钟情,多年追求,本就失了矜持,五年之后,却又说自己变了情意,如此反复,说一句见异思迁都算轻的,当真细算,落得个大不敬的罪名都不算亏。 那是堂堂皇子,又不是坊市里凭人挑拣的物件,天家威严,岂容这般冒犯? 案下长公主都微微皱眉,苏明德更是心生担忧,唯恐陛下降怒。 可延平帝听闻之后,却是哈哈大笑,满是深以为然:“很对很对,都五年啦,哪能一直不变?” 苏驸马长长松一口气,一时也是无言—— 是他关心则乱,倒忘了,若论情意反复,谁能比得过这位陛下? 十岁出头就在祖籍潜邸里身边的四个丫头依次纠缠,闹出四个孱弱的子嗣,之后被太宗教训一场,带到军中,也没能除得了这个跟,禁令方除,便又与城中一位守寡的沽酒女生出了男女之情,不顾身份,日日去那寡妇酒肆中谈情说爱,甚至帮着沽酒搬缸,满京里都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那时连太宗皇帝都已软了口风,打算给这寡妇认个干亲,迎进王府来叫幼子如愿,谁知还是个王爷的陛下却不肯答应了,赠了寡妇千金叫她自去嫁人,自个又倾慕了一位正经的官家嫡女,跟着追去了江南。 陛下这样的毛病,直至登基也是如此,爱宠一人时眼中只有一人,爱之重之,不计性情出身,比话本诗词里的还更缠绵恩爱。 只是这“真情”却是有年限的,少则一半载,多则三五年,便要换另一位新人,又是从头开始。 这么说起来,后宫之中名头最盛,与陛下恩爱时间最长的丽妃娘娘,可不就是正巧得宠了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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