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也转身看向长公主,端肃平静:“姑母早日归府也好,山中嘈杂,早得清静。” 这场景叫长公主连伤怀都忘了,瞪着眼睛将殿内这三人挨个瞧了一圈,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什么山中清寒不适,六皇子这话里的意思是在隐隐针对蓬莱宫。 怀芥就更不必提了,最后那一句,就更是只差指明了嫌弃箫予衡聒噪。 这是怎么回事?淼淼狗一时猫一时的不对劲就罢了,如今这两个谦和稳重的,怎的也明摆着不对付起来? “姐姐惊马受伤,动不得身,六殿下前日可是都急得失态,今日怎的这么快忘了?” 苏淼淼却又忽的冷声开了口。 嘲讽完箫予衡之后,苏淼淼又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情绪,飞快对赵怀芥扔出下一句:“也不劳殿下赶人,先前跟来是我的错,等姐姐好些,我们立马就走!” 接着,她又猛然转身:“阿娘,我觉着身上不舒服,先回去了!” 说罢,苏淼淼都不等母亲反应,转身就走! 赵怀芥的心声除了愤怒疑惑,也叫苏淼淼学了个乖。 这想要找人不痛快,就要把话撂下就要立马走,省的多留一句,就指不定再听着什么,反而更气着了自个。 苏淼淼裙摆扫过光滑的地砖,如同绽放的海棠,转眼之间,便已连背影彻底消失在了阶下。 留下的长公主立在原处愣了一会儿,原本就疼的额心都愈发难受起来。 不过自个女儿的留下的麻烦,再是头疼,也只能强撑着圆全收拾。 长公主干笑一声:“淼淼这孩子叫我惯坏了,实在不像话,我回去教训了,叫她来与你们赔罪。” 赵怀芥与箫予衡自然都道无妨,只说淼淼天然纯粹,不必苛责,之后又一左一右,亲自将姑母送出了殿门。 直到长公主的身形也渐渐远去,六皇子箫予衡方才转身看向面前的元太子,声音莫测:“堂兄这是何意?” 赵怀芥神色冷淡:“六殿下在问什么?” 箫予衡眸光一凝,这一次,却没有再开口,只是后退一步,拱手告辞。 —————— 直到离开前殿,回到自己住下的西配殿,箫予衡的面色方才彻底阴沉下来。 他并未进屋,只是负手立于院内的龙槐树下,阴郁不言。 片刻,偏门小路上,便疾步行来一个粗役打扮的青衣仆从。 这仆人中等身量,面容普通,看在人群之中平平无奇,绝不会有人留意。 只是行至箫予衡身后时,动作十分干练利落,跪地低头,姿态也是格外恭谨:“见过殿下。” 箫予衡没有回头,只道了一句:“说。” 青衣人深深低头:“已问过医女,苏姑娘右足无大碍,三五日消肿,好生休养半月便可痊愈。” 箫予衡在原处顿了一瞬,才意识到,下属口中的苏姑娘,不是他第一时以为的苏淼淼,而是是苏卿卿。 想到空谷幽兰一般的苏卿卿,箫予衡阴郁的神色,便也仿佛露出一丝缝隙,透出隐隐的光亮。 但这光亮也只是转瞬,箫予衡眼前便又浮过在苏淼淼那愠怒嫌恶的眼神。 直到今晨,他都一直觉着苏淼淼只是在与他置气,自然,故意攀扯上赵怀芥,实在过分跋扈,但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与他赌气吃醋。 即便看到了苏淼淼眼中的仇恨,他怀疑过赵怀芥的心机叵测,也从未怀疑苏淼淼对他的情意。 苏淼淼的欢欣痴情是为他,妒恨难过也是因为他,坚若磐石,韧如蒲草,绝无转移, 直到今日—— 苏淼淼的眼中越过他,只看到赵怀芥,连愤怒与痛恨都比他更甚。 箫予衡微微闭眸,声音阴沉:“苏淼淼呢?” 青衣仆从愣了一瞬,连忙开口:“自元太子归京后,便与苏二姑娘常有往来。” “此次来蓬莱宫祭祀请符,也是苏二姑娘开口起意,说服长公主与苏姑娘,才一并动身,还有……” 箫予衡:“什么?” 仆从深深低头:“暗探传信,北伐换将一事,似乎也是元太子与苏二姑娘出的主意。” 箫予衡手背青筋猛起,眉间骤然笼上一层戾色。 苏淼淼,竟当真背叛了他。 箫予衡轻轻道:“蓬莱宫四处的庄子,继续去查。” 他的嗓音仍旧平日一般谦和,却叫身后仆从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头颅伏得更低。 青衣仆从退下之后,箫予衡一点点放开紧攥的手心,迈步往前。 行动间,他一身白衣轻轻飘起,又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备笔墨奏折。” —————— 正逢月中,夜色空明。 蓬莱宫殿外无灯无烛,只一轮半月高悬,赵怀芥立于窗前,清幽的月辉撒在韵萧疏的五官,衬得他像是天上的神明,又似下一刻就要羽化的谪仙。 曾经贴身服侍过赵皇后的女官玉枝立在殿内,面带敬佩:“殿下算得不错,庄子上果真有人来查,奴婢已然传信,令他们加倍小心,必不会露出破绽。” 赵怀芥平淡颔首:“只叫领着差事的旧人们当心些,练兵的痕迹都不必遮掩,反而刻意。” 玉枝姑姑低头应诺,又恭敬问元太子可还有什么旁的吩咐? 赵怀芥略微沉吟了几息功夫,面上露出了几分凝重。 玉枝姑姑正色抬眸,便看见自己自幼清冷的少主微微凝眉,带着明显的疑惑与深思道:“当初母亲派人探听了淼淼自幼的脾气行事,可还有底档?劳姑姑帮我寻来。” 这句吩咐,显然出乎玉枝的意料,连身后角落处,都忽的传来了一声稚嫩的嘿笑。 玉枝姑姑回过神,抿着嘴角应了一声,只在路过桌前的铜鹤提灯时,对着地上的身影,使了一个提醒的眼色。 书桌下,是年岁尚幼的捡春正伏在案上,一字字抄着经文,也是他听见师兄方才的话后,没忍住的笑了一声。 见师兄也朝自己看了过来,捡春连忙分辨:“我是抄完了才听师兄说话的,没有不专心!” 赵怀芥慢慢近前,缓缓躬身,修长的指节自案上拿起捡春刚刚抄罢的经文,垂眸查看。 捡春见状放下了心,又忍不住探听:“师兄要找苏姐姐的脾气行事干什么?” 赵怀芥冲着他缓缓伸手—— 这动作叫捡春脖子一缩,立即将抢过桌上的窄窄竹板,连着自个的双手都一并藏到了身后,大声告饶:“我错了!我不问了!” 赵怀芥垂眸看他一眼,却是伸手拿起了捡春方才用过的笔杆。 捡春松了一口气:“师兄,苏姐姐真的会喜欢你吗?小椿与小桃都说,苏姐姐现在是生气,以后还是会喜欢那个六皇子。” 小椿小桃便是苏淼淼这次带来的一对小丫鬟,也不过将将十岁,都是半大孩子,与捡春在一处见得多了,凑在一处吃糖玩乐,也难免会闲聊几句。 赵怀芥这一次,终于回了捡春的话头:“能够心生倾慕,亦是幸事,她若不喜欢我,喜欢旁人也好。” 这话只叫捡春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可是师兄你昨日不还说箫予衡伪善卑劣,只会叫苏姐姐难过吗!” “这一句是第二次错了,今日再多抄五遍。” 赵怀芥伸手提笔,先细细圈出捡春的一处错漏,才又用一样的口气继续道:“无妨,我会杀了他。”
第39章 “苏姐姐!我来了!” 听见窗外捡春的稚嫩呼喊时, 苏淼淼正窝在榻上,与姐姐面对着弹棋。 她前日气呼呼的从前殿跑回来,便又来了西厢, 苏卿卿看出妹妹心情不好,原本说要陪着她下棋开解。 苏淼淼这些年琴棋书画都钻研过,其中琴艺最差, 书画次之,棋艺反而是最好的, 也是她最能得出趣味的一项。 苏驸马就赞过她棋路大开大合, 又常能出奇制胜,颇有天分。 苏淼淼倒不是不愿意与姐姐下棋, 只是她心浮气躁, 却又坐不下来对弈。 倒是看见棋子后, 她想起幼时玩过的弹棋,出去问了服侍的宫人, 竟还当真有棋盘,便欢欢喜喜抱回来, 只说要一道弹棋玩。 弹棋也要用棋盘棋子, 只是棋盘与围棋的平坦方正完全不同, 是正中凸起,四面低翘, 且竖起有棋门,从二人到四人都可,各自拿十二枚棋子,能够弹进对方棋门便胜。 这是前朝时兴的玩法, 如今除了苏淼淼这种自幼爱折腾的,还真没有多少人知道, 只胜在老少皆宜,不需特意去学,上手就能试试。 这样简单的游戏,反而容易叫人放松。 苏淼淼带着小桃小椿,再叫姐姐这边的竹影梅花陪着,玩四人弹棋。 她自幼玩这个,为了公平初时只用左手,可即便这样,对面三个人加一处都不是她的对手,棋盘之上,简直杀得所向披靡。 单单是赢这件事就已经叫人开心,再配着对面的懊恼叹息,尤其竹影这个丫头的愤愤不平,只叫苏淼淼都不知不觉放下大半愁绪,笑的格外畅快。 不过今日再来时,苏卿卿与竹影这对主仆就明显熟练了不少,尤其是竹影,昨日被欺负惨了,苏淼淼简直疑心这丫头是一夜都没睡,就琢磨着怎么赢她来着! 单靠左手,苏淼淼虽还没输,但也只能在勉强支撑局面,处处束手束脚。 听见捡春的声音后,苏淼淼简直是迫不及待的招呼人进来:“快来快来,把竹影换下去,这丫头光盯着我了!” 竹影有些得意的笑着:“干嘛换我呀,依奴婢说,该把小椿换下去才对,她都不好好玩,就顾着护主子了!” “小椿乖,回去让吉祥姐姐给你买糖吃。” 苏淼淼先笑眯眯夸了小椿,才又高高扬了头道:“哼,也就是我现在让着你们,等我换了右手,你这么点本事且不够看!” 苏卿卿性子娴静,即便觉着有趣,也不会大呼小叫,只是嘴角不自觉的扬着,总是有些忧愁似的剪水眸,也带了些光亮:“你亲自说的只用左手,这才一日,便要后悔啦?” 捡春慢慢走了进来,也先十分有规矩对苏卿卿唤了一声:“苏姑娘。” 捡春管苏淼淼叫苏姐姐,昨日过来看见苏卿卿,犹豫之后,便叫了苏姑娘当作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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