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这……” 王洛之听到里头的哭声,欲言又止地看着周誉。 “让她哭吧。” 周誉听着她的动静,突然想起当年母后死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就如同如今的孟琼一样脆弱。最脆弱的时候,不争气的想法就是希望这个丫头能回来陪陪他。 当然,他知道此刻孟琼并不怎么需要他,可他在此处坐着,守着她,便安心了。 “荆州刺史有下落了么?”周誉的手散漫地搭在膝盖上,问王洛之。 “还没有。” 这个人按理说应该是在燕都的,前两日还有人见过他和他的家人,可现下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他的妻子父母也都一一没了踪迹。不过倒是查到了这个人好友的下落。 “王爷,陈大人给的宵禁名单上除了徐重清以外,其他的人都在燕都的各个地方,这些人,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贪生怕死的人用点非常手段总能见到效果。” 王洛之对待那几个不在燕都的官员倒是胸有成竹,派出的探子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踪迹,李昶先前跟他们用君子手段,他们自然什么都不说。可若是用上严刑逼供的手段,不怕他们不招。 只是,这失踪的人,找他无疑大海捞针。王洛之从怀中抽出一张画像,双手奉上给周誉。 “王爷,这个是徐重清的好友,蒋隐山。这个人是个道士,在徐重清未入仕之前两人就有来往,后来徐重清去了荆州做刺史,两人看着断了联系,可属下查到,这些年他们暗中还是有交集的。眼下此人就在燕都,要不要去问问他。” 宣纸画像上是一个手拿拂尘的道士,周誉揭过那画像,允了,“明日我去一趟吧。” 王洛之不放心,“属下去就好了,您这……”他这些日子最操心的就是周誉的身体。 这些伤痛于周誉而言早已经不算什么了。 “我不去,这件事情怕是就这么过了。” 周誉痛恨自己身在皇家这件事,可托这些年叛臣逆子,恶名远扬的福,这个身份让世人都对他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他不去。 又有谁帮她呢? 王洛之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好说什么,刚刚好蜀地那边长平王打得棘手,也不希望他回去。 “舅舅那边怎么样了?”朝廷的援军已经过去了,可一直不曾收到舅舅的信。 王洛之如实地回,“不是很好,以死相搏。主要是两方军队都拖太久了,熬了太多的日子。沈遣这次出兵,未尝不是倾尽举国上下的金银,他要是输了,没法子回去交代,所以此次,是奔着死战去的。” “但是长平王不希望您回去,生死攸关的时刻,最怕朝中有人使绊子,您在燕都,他不至于被自己人背刺。” 这个朝中有人,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王洛之说到这里,不又忍不住感慨两句,“别人为国征战,是倾尽举国国力。但咱们这里,还要千防万防,防着自己人捅刀子,防着皇帝猜忌,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儿?” 周誉听了这话,亦是只觉得讽刺。他在琅琊在边关那几年,就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父亲和这位皇弟。 帝王的位置坐久了,身边的人一个也都不信了。 至于如今这位皇弟,真的就那么信任孟相这个舅舅么?也是未必。 帝王之术,擅在攻心。元祐跟孟庸昶之间的关系,又何尝不是一场相互牵制的交易呢? 院子里的小溪发出流水滴滴答答的声响,有那么一瞬间,周誉突然在想。 如果。 如果有一天,他也坐上那个位置,他会不会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呢? 这个问题终究是无解的。 这些年他最想要的无非就是上阳关的一个公道和一个孟琼罢了。 屋子里的人也不知哭了多久,哭声渐渐止了后,周誉听到了洗脸的水声。 不多时,孟琼提着手里的剑走了出来。 周誉坐在台阶前,一个姿势坐久了,腿脚有些麻。起身之时,差点没站稳。 “出来了?” “嗯。我想好了,我要替李昶去做他没有做完的事情。”手刃她那所谓的父亲并不能替李昶报仇。 买官卖官,谋害忠良。这些罪状一一被揭露出来,才是对李昶最好的。 但在这之前,她还是要去李府再见见李昶。李昶的身后事,她不能让李老夫人一个人去解决。 孟琼这个人不是没有糊涂的时候,但相较于糊涂的时候,她清醒的时候更多。此刻,她只想去一趟李府。 周誉坐在台阶上坐了那么久,腿脚酸软。私心里,他确实不想让孟琼去。 正如他跟陈直所说的那样,新婚之日,死了丈夫,纵然李老夫人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他也仍旧有一层担忧在。 抬手拉住孟琼的胳膊,他往她面前近了近,“我陪你去。” 孟琼瞧得出来,他是不放心她,但去李府,她是真的不想让他陪。 “我会回来的。” “查屯田的案子需要你的帮忙,我不会走的。” 孟琼捏紧了手里的刀剑,温声开口。也是直到此刻,她才突然意识到,今天他也受了不轻的伤。 月影重重,一轮明月挂上树梢。孟琼看着他渗出淡淡殷红色的胳膊,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答应李昶成婚是因为希望李昶查屯田的案子能更顺利,但没曾想,却让李昶在喜宴之上送了命。 至于面前这个人…… 她看了一眼他的伤口,关怀的话又咽进了喉咙里,“我走了。” 她拨开周誉的手,拿着剑往前走去。 周誉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突然自嘲地想起重逢以后,他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推开她的。 原来这滋味这么难受么? 魏王府里都是高手,想要拦住一个没什么气力的她,轻而易举。可周誉并不打算这么做,她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为了李昶也一定会回来。
第46章 违心 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哭过一场后,生死却看得很开。想要为朝廷干一点实事的人, 哪一个不是刀尖上行走, 李老夫人倒是很为孟琼考虑。 也许是因为怕阻了这年轻姑娘将来的姻缘,让她同李昶见了一面后,便决计不肯让她插手李昶的身后事。 日光熹微,孟琼驾马回魏王府是在第二日的清早。说来也是讽刺, 她跟周誉一路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可若想查屯田的案子, 她也还是只能信任他。 “你怎么还坐在这里等?” 孟琼回魏王府的时候, 周誉还在房间前的台阶上, 他显然是等了她一夜。 他俊朗的面容里带着倦意,可看到了回来的她后, 却笑了笑,“我不在这里, 在哪里?” “那我要是三天不回来, 你在这里坐三天么?”孟琼伸手去拉他。 周誉看着她递过来的手, 心下一哂, 拽住了她的手。他确实已经坐好了在这里一直等着她的准备。 “在这里坐三天等你也不是不可以。”周誉借着她的力站起来,王洛之已经把蒋隐山在哪里告诉他了, 刚巧她今日回来,他们可以同去。 带孟琼进房间,书桌上镇纸处压着蒋隐山的画像,“这个人,是荆州刺史徐重清的旧友。徐重清一家跟你父亲密谋过卖官的事, 可如今一大家子都消失了, 这个人很关键。” “他此时也在燕都么?” 孟琼侧过头去看这个道士的画像。 “在。” 孟琼点点头, 想到李昶死前曾同她讲过的在竹林埋下的东西,她来之前已经去取了,那些农户的口供证词也许在朝廷的眼中算不得什么。 但许许多多的证据加在一起,终究还是有些用的。 “我来之前去竹林取了李昶说的江浙一代农户的证词,多多少少还能有些用处。希望此次在蒋隐山那里,能找到徐重清的行踪。” 孟琼将手覆在画上,寄希望于这个人。 重逢以后,周誉跟孟琼还没像现在这般平静地说过话。而如今,这一切都是为了李昶。 周誉抬眼看着孟琼,哂笑道:“不是不信我了么?怎么敢把他同你讲的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 他抬手握住孟琼的手腕,只有两人靠得够近,贴得够紧,他才能觉得安心。 她说过自己不信任他么? 从来没有。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不信任你,是你自己这么想的。”孟琼轻声开口,却没有看他的眼睛。 枝头的黄鹂在叫个不停,周誉听了这话,倒是觉得自己有几分酸涩。 “你也没有说过你怪我。” 问就是不曾怪过。 可连日以来,她对他的态度,又哪里写着原谅呢? 周誉这个人从小都是被周遭的亲人捧着宠着的,纵然是被先帝压制最不如意那几年,身边除了孟琼外,也还有偶尔会去南陈郡看望他的舅舅和姨母。 他从来骄傲,很少有这样哀怨的时候。 “我们去找蒋隐山吧,你我之间,不谈旧情。”孟琼拨开他的手。 这样的漠然和绝情,让周誉扯着唇角苦笑了一下。可他也没有多做纠缠,只是用那只空空荡荡的手拢了拢衣袖,“行,我们去找蒋隐山吧。” 竹林茅舍,一张古琴。飒飒风声在空谷里回响,他们去的时候,茅舍的门已然打开。 像是算准了他们会来一般,蒋隐山早早地将做好了迎接他们的准备。 “请问此处可是蒋先生?”周誉翻身下马,扶着孟琼也一道下马后,在门口停住,做了个揖。 茅舍里那人一身粗布道袍,正在弹琴,弹的曲子高深悠远,并非琴谱之上原有的曲子。附庸风雅的东西孟琼不懂,只是站在门外跟周誉一道侯了一会儿。 一曲终了,蒋隐山这才搁下手里的琴,娓娓道:“贵客自打远出来,老夫已经等你们很久了,进来吧,魏王殿下,孟姑娘。” 孟琼有些诧异,她倒是没有想到蒋隐山不仅仅算到了今日会有人来,连他们是谁,都算的清清楚楚了。 她跟周誉眼神交换了一下,走了进去。 “先生算到我们会来,那必然也是知道我们所来何事。”周誉并不藏着掖着,“我们二人前来,只是想问一问,荆州刺史徐重清的下落。” “他啊。” “刚死。” 蒋隐山坐在琴边给孟琼和周誉沏茶,提到死字的时候,多了些许的怅惘。 徐重清一家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以孟庸昶如今的行事手段,是决计做得出来的。 只是,他不在这世上,蒋隐山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孟相这些年做的事,重清都知道。他死也不过就是前两日的事情,你们因何而来,我很清楚。他在前两日去见孟相前曾找过,说若是回不来那便是遭遇了不测。如果有人寻他,就交出这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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