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传来一个年轻守卫的声音,“大人,杀了他么?” “菩萨面前讲什么打杀?”孟庸昶呵斥手底下不懂事的守卫,待到上香完成后,才平复心绪道:“他夫人喜欢他的郎君干干净净的,你不要把徐大人的衣服弄脏了。” 他闭了闭眼。 岁月一过已经几十年。也许提到徐重清的夫人时,让他想起了旧人。 他终究还是遗憾出声,望着佛像牌匾亡妻韩氏的牌位喃喃道:“你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最终还是帮了别人,小缘……她一点儿也不像你,我会让她活着的。但我所能给她的,也仅仅是活着。” 牌位没有说话。 死去的人没有声音。 妻离子散,众叛亲离。如果可以,孟庸昶很想把已经死了很多年的妻子叫回来,问问她,自己如今是做错了么? 可她已经死了很多年,再也没法子回答他,也拦不住他了。 …… 虽然知道是假成婚,可当喜庆的灯笼挂满整个梁阁的时候,孟琼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梁阁这个地方,见的最多的红色就是鲜血。许是婚丧嫁娶这样人世间温情有关的事情鲜少出现在梁阁,阁中人这几日都格外的兴奋。成婚前一日,还自作主张往孟琼的被子里放了许多花生,她硌的浑身不舒服,掀开枕头,还有许许多多的枣子。 孟琼是第一次成婚,但也喜娘说过,这些东西应当新婚当夜铺在喜床上的。 她如今还在梁阁,还没走呢,这么铺显得也太没见过世面了。 宋月溪看她被硌得成了一张苦瓜脸,捂着嘴巴发笑:“你瞧瞧,你还没有走呢,你们阁里就这个样子了,你要是走了,还不得欢天喜地打鼓啊?” 孟琼利落地整理被褥,倒也不生气,只是很理解阁里的人,笑道:“也就我成亲能让他们这么闹闹了,他们没有亲人没有家人,很多事情不懂也很正常。” 人生来都是血肉做的,虽在冷冰冰的死士阁,也有感情。孟琼回到燕都以后,做的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放那些想要离开的人走。 将来金盆洗手,隐姓埋名,能够上正常人的日子,哪怕只有一日,也是好的。 “明早你就成婚了,细细想来,日子过得也真快。”宋月溪抱着手臂感慨人生,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俏皮地冲着孟琼挤了挤眼睛,“阿姐,你快些把床铺好,今晚我陪着你睡。” 陪这个字说得很有灵性。 孟琼本想今日自己睡一觉,想想事情的,又何须人陪?可她既然这么说了,孟琼也不忍心拒绝她,因为抿抿唇笑笑,“好。” 将被子里的花生和枕头下的红枣抖掉,花了她不少的精神。明日天不亮喜娘就会来,宋月溪整个人贴着孟琼,都说做新娘的人前一夜都睡不着,会欣喜地盼着她的夫君。可在孟琼身上,宋月溪却没看出任何的期盼。 “阿姐,如果明日要嫁的人是那个姓周的,你会开心么?” 虽然那个人对孟琼做过很恶劣的事情。 虽然孟琼曾说过再也不想回头。 但宋月溪不信她真的不喜欢周誉了,正如此刻,明明提到了他。她还是会不自然地蜷了蜷手指。 “不会。” “这种话啊,你也就只能骗骗你自己。”宋月溪笑她口是心非,提到周誉,她刚好想起前几天陆九水同她说的话。 “阿姐,周誉在琅琊那两年,他一直派人暗中护着你,你跟李昶之间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周誉知道你们结伴,知道你像当年陪着他一样陪着李昶,他那时心里一定很不舒坦,但多少次你因为李昶差点要丧命的时候,他又还是舍不得你,还是出手了。” 宋月溪听陆九水说起这些旧事的时候先是震惊。随后又觉得如果这样看来的话,那那个姓周的对孟琼也谈不上那么坏。 还算有良心。 宋月溪以为听了这些,孟琼会有些许波动,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却半点波动都没有。 只是转过了身去,“早些歇息吧月溪,以后不要再跟我提他了。” 她嗓音轻柔。 可提起周誉时,却明摆着带了些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宋月溪没再说话了,只是贴着孟琼,贴她贴的更紧了一些。 次日一早,天还没有亮。梁阁外头就响起了喜气的鞭炮声,锣鼓声。 方君寒为了应景,今日也穿了一身红袍,许是怕不够热闹,还邀请了他擅长歌舞的莺莺燕燕来此。大家花红柳绿,各自妖娆。 不像是孟琼嫁人,倒像是方君寒娶他的十八个露水红颜过门。 孟琼穿上了李昶先前送来的一身鲜红的嫁衣,她生得本就娇艳,只是素日里不爱施粉黛,如今穿了这一身红戴上凤冠,打十米之外瞧就是个美人。 喜婆瞧了乐得直夸,“这么美的姑娘去哪里找?” “您和新郎官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啊。” 孟琼莞尔笑笑,没有说话,大红的盖头从头顶坠下,孟庸昶身为父亲自然也早早地来到了梁阁。 她本该从孟府出门的,可孟府于她的回忆太少,纵然成长后在那里待过两年,可得到的情感大多是虚情假意,所以孟琼并不愿意从孟府出阁。 虽然将来按照她和李昶的计划,他们还是要去孟府住一住的,可眼下,她还是更愿意从梁阁出去。 “一晃眼,你已经这么大了。” “你娘瞧见你这个样子,该有多高兴。” 虽则在出门前,孟庸昶已经想好了自己这个女儿和女婿的归宿,但瞧见当初抱在手里的婴孩一下子长这么大时,又到底还是感慨。 孟琼盖了盖头,屈身对孟庸昶行了一礼,“多谢父亲。”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谢他什么,但礼数终究还是不可废。 孟庸昶“嗯”了一声,对着喜婆挥了挥手,新郎倌刚好来了,喜婆馋着孟琼的手把她领了出去。 李府里,此刻热热闹闹,高朋满座。孟琼在车轿内的时候正襟危坐,生怕弄乱了自己的发冠。 “紧张么?” 李昶坐在高头大马上,明明是自己紧张,却还笑着问孟琼。 “有点儿。” 毕竟是第一次成婚,没什么经验,说不紧张是假的。 李府的门口挂着一连串的鞭炮,新郎官领了新娘子回来,鞭炮声“噼里啪啦”开始响。 马车停了,孟琼摸索着车轿的框框,本是要寻喜婆的搀扶下来,却不曾想,牵住她手的却是李昶。 “我扶着你。” 温润又和煦的声音。 孟琼捏紧他的手,因为头上有盖头瞧不见路,所以格外依赖他。 不远处是前来恭贺的宾客,自然也包括周誉。他看着孟琼跟李昶紧紧相扣的手,似乎隐隐已经能想到孟琼跟李昶的下半辈子了。 “真成婚了。” “孟家这丫头是认真了。” 陈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刺激着周誉。 既然来了,总不能触她的霉头,周誉佯装无事地笑笑,“漂亮不漂亮?” “漂亮跟你有什么关系?”陈直戳了戳周誉,心想这人不是被刀傻了吧。 却又听的他道,“她如今好,就够了。” 两人正各怀心事地说着话,从天而降不知哪里来的一把飞刀。孟庸昶虽老迈,却突然叫了一声“小缘小心!”紧接着,将女儿扑倒在地。 孟琼整个人懵了一下,凤冠落在地上撞得她脑壳疼。她要站那里,却听得自家父亲鼻息里透着一丝疼痛。 这是闹得哪一出? 她懵了一瞬,想要起身,却被孟庸昶压得死死的。 “李昶!你小心!” 她咬了咬牙,耳边是破风的飞刀声。她伸出手,却因为盖头盖着脑袋什么也看不见,根本不知道周遭发生了什么。 只听得两声不一样的闷哼。 她清晰地辨认了一下,一声来自周誉,一声来自李昶。 “糟了,这飞刀有毒!” 陈直看着先被飞刀射中的孟庸昶的肩膀处渗出黑血,心头顿时一凉。 孟琼自然也听见了陈直的声音,飞镖有毒这四个字让她心里陡然一惊。 眼泪顺着鼻梁往下落。 “是你么?” “你要杀他,也要杀我?” 她伪君子的父亲将她压得太死,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空间里,她咬着牙问他。 孟庸昶没有回答她,他又怎么会在此处回答他的傻女儿这个傻问题呢? 孟琼闭了闭眼,肩膀都在发抖。 前来此处的都是参加婚礼的宾客,飞刀落下时,大家都四散奔逃。可陈直却没能拽住周誉,这飞刀除了第一刀是奔着孟琼来的以外,其他的都是奔着李昶。 陈直也不知道周誉是哪根筋不对了,竟然不顾自己性命地过去推开李昶。使用暗器着在暗,他们在明,这明摆着去送死。 现在好了,受了伤也没人管他,孟琼从始至终只关心过李昶。 不过。 这个李昶是不大行了。 陈直看着这动乱的一幕,冷静而又克制。 周誉为他挡下的飞刀射的是手臂,孟庸昶被射中的是肩膀。 只有这个新郎官。 胸口插了三支飞刀,怕已经是个大血洞了。最要命的是,这刀有毒。
第44章 赴死 “不得了了, 杀人了,杀人了!” 人群里冒出宾客的一声哭叫, 孟琼先前呼唤李昶, 却许久听不到他的声音。她的心发慌的厉害,又接连叫了两声,却只能感觉到虚空之中有那么一只无力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我没事……” 低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微弱到孟琼几乎听不清。 李昶胸前满是鲜血, 那血让大红喜袍的颜色变得黯淡下去, 可是尽管如此, 他还是极尽全力地对孟琼笑了笑。 孟琼感受到手背上的那只手变得渐渐冰凉, 她用尽所有力气挣脱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那所谓的父亲, 一把掀开了盖在自己头上的盖头。 在瞧见胸前满是乌血的李昶时,她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爬过去爬到了他的身边,将人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别哭……” 李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他预料到走出这一步自己会经历些什么, 也知道妄图跟孟庸昶斗, 无疑是以卵击石。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贴近孟琼的耳朵, 用近乎气音同孟琼讲了几句话,“我那里有十多分浙西农户的口供, 还有浙东巡捕司的证词,东西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竹林里……就在我们第一次认识时,我以为你要寻死,多管闲事拦你的那棵大树下……” 李昶笑着,带着几分湿润的睫毛贴着孟琼的额头。他喜欢这个姑娘, 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跟她贴的这样近。 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手, 他摸了摸孟琼的脸, 替她擦掉了脸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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