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点头,弯了弯眼睛,“好。” 出了银楼,其实天色尚早。 谢敛今日着了件佛头青直裰,锁枷已然被差役们解开了。此时乌发一丝不苟绾起,做的寻常文人打扮,衣领一截雪白中单,衬得他面色清冷持重,气度郁美。 路过的女郎们纷纷看过来,移不开目光。 宋矜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顿住。 分明身边的女郎越来越多,他却径直朝她看过来,惹得其余女郎也看向她。宋矜最怕人多,下意识脸刷地红了,简直想要立即躲开。 “那是这位郎君的娘子吗……” “看起来是读书人,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有读书人愿意带夫人同行逛街的……” 宋矜抿唇,站在原地。 若是此时过去,恐怕能被盯出个窟窿来,她实在是受不了。 风吹得垂柳微晃,一阵细蒙蒙的雨如雾般吹拂而来,沾湿了往来游人的衣袖。 谢敛在一脉微雨中,朝她走来。 片晌,他低眉问道:“走累了?” 或许是见她没回答,谢敛又补充道:“我见你走得慢,一直落在后头。若是累了,我背你回去。” 这雨无声无息,越来越大。 女郎们为了看他,只是躲在烟柳下,不肯躲回到屋内。而谢敛湿润的眉眼乌黑,凌厉长眉下眸子温和,恪守礼节又不失谦和。 宋矜心跳得有些快,却只是摇头。 “她们都喜欢看你……靠得你很近,我便不想凑得太近。”她有些赧然地解释道。 “如此。”谢敛只道。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牵起衣袖,递到她手边。在宋矜还有些意外,谢敛却只是掀起眼帘,看了一眼浓云低遮的天空,“快些回去,雨要大了。” 宋矜随着他,走得却并不快。 哪怕是在风雨中,谢敛亦称不上疾行,堪称端正从容。 她不由有些好奇, 谢敛难道时时刻刻都这么冷静么? - 自江陵往下的路,其实更为难走。 好在如谢敛所说,后面便少有人刻意暗杀,少了很多麻烦。 而且,谢敛也按照答应她的,没有再去寻死。 相反,他这一路都变得忙碌起来。时而有书信往来,并且一路行走一路着意新政推行,与四处民生相关的各种事宜,都写入了他随行的笔记。 宋矜有时候无聊,便帮他一起写笔记。 遇到一些仅靠文字难以说清楚的东西,她干脆勾出画像来。而谢敛倒也没有反对,他平日里看起来对人不假辞色,自己也端正守礼。 但宋矜相处起来,倒觉得他很随和。 不知不觉,抵达岭南时,竟然已经到了深秋时节。 好在岭南倒是不冷。 但发放的位置,却极其荒远。 这里几乎没有原住户,都是些发配而来的罪人。四处都是荒山,树皮都被不会劳作的罪人啃光了,众人草草在山沟里聚着住。 蔡嬷嬷看了大骇,不由说:“这哪里能住人……”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们。 好在田二郎不以为意,带着王伯他们,进山砍了树枝捆了茅草来,不过大半日便咬牙搭起片挡雨的棚子来。又绑了篱笆,带来的马车车板拆了,当即凑出个勉强落脚的地方。 宋矜一边安慰抹泪的蔡嬷嬷,一边朝外看去。 不知道为什么,屋外竟然聚集了一大批来势汹汹的流放犯,其中甚至有人手里提着刀。
第43章 帝乡遥二 山间树影重重。 星星点点的火把聚在一起, 来势汹汹。 所谓流放,并不只是一味将人赶到异乡。 往往所选定的地址,都是贫瘠之地, 难以靠着耕作与渔牧为生。不但如此,还会强制犯人开垦荒地为耕地, 或者是其他廉价的苦力工作。 在如此的生活下, 不该有人没事找事才是。 或许明日天还不亮, 大家就要忙着上工, 一天劳累下来未必能够赚到果腹的银钱。这样忙碌辛苦, 谁会没事聚起来,非过来堵着他们? 宋矜略作考量,心便沉了下去。 哪怕是到了岭南, 朝廷里的那些人尚且不死心。 领头走来的,是个年约五十的老年人。 他环顾四周,似乎想找什么。 宋矜竭力镇静下来, 忍住对人的恐惧。 虽然这些人是冲谢敛来的,但刚刚谢敛出了趟门,不知是做什么去了。既然如此, 她就要尽快将这些人打发走,免得等会儿和谢敛撞上。 她可以想见, 若是瞧见谢敛,这些人即刻就涌上来了。 “老伯这是做什么?”宋矜上前几步。 对面的人生着一双鹰钩眼, 看起来又凶又有气势, 此时冷笑着道:“你们私自闯入山林当中, 砍了我们种下的树, 你说我要做什么?” 宋矜微微一愣,她不知道连树都是有主的。 于是她试着说:“我们可以花钱购买, 若是你们不愿意,我们也愿意以稍高的价格来买。” “买?”对方猛然拔高了声量。 宋矜猝不及防,险些被喷了一脸唾沫。对方似乎十分气恼,疾步上前,逼得她连连后退,只觉得浓重的汗味混杂着口臭扑面而来。 她对别人的气味十分敏感,几乎作呕。 好在田二冲出来,一把推开那老年人,怒道:“吼什么吼,没见过钱还是没见过树……要多少钱,你只管提就是了!” 田二嗓音大,气势更凶。 霎时间镇住了场子,另宋矜有了喘息的余地,不由思考这件事。 这些人摆明了是找麻烦,肯定不好说话。 果不其然,那老年人也冷笑,扯着嘶哑的嗓子也大声道:“你知道这些树,我们祖祖辈辈种了多少年吗?就是你们的一百条性命,都买不起这些祖祖辈辈种出来的树……你们说说,是不是这样?没有这些树,我们这辈子都不要想着离开岭南……” 宋矜暗道不好。 可她根本来不及让老年人闭嘴,反而田二郎也气恼了,伸手格挡时推了他一把。 老年人趔趄几步,险些摔倒。 这一下子,仿佛是捅到了马蜂窝,后面虎视眈眈的年轻人一下子涌了上来。内里的王伯一行人连忙抄起棍棒,彼此对峙,仿佛随时要打起来。 外面的人,当然比他们的人多。 宋矜暗自为难,却又不可能退让,只能鼓起勇气周旋道:“是我们初来乍到,不该如此行事。今日的树我们会赔偿给诸位,来日更会亲自再去栽植上去,不如……” 话音未落,对方怫然不悦。 “赔偿?你要如何赔偿?”说着便往前几步,又要撸起袖子,仿佛是要打人了一般。 宋矜本能后退,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对方根本软硬不吃,摆明了就是要闹事。 远处传来道清冷的嗓音,打断了这场闹剧。 “这山中的树,恐怕一夜间数不完。”谢敛从黑暗中走了过来,衣裳上带着些露水气,淡淡朝着老年人看过来,“老翁倒是急切。” 火光将谢敛的影子拉得很长,青年绀青衣摆微动。 宋矜陡然间意识到,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一路的追杀与算计里,谢敛逐渐接过她的本该做的事情,坦然地应对了上去,不再全然被动。 不只她,屋外的人也在盯着谢敛。 饶是岭南偏远,却也对谢敛的名声有所听闻,倍感好奇与忌惮。 为首的老年人更是如此。 年纪轻轻,便位居高位。 明明有大好前程,却弃之不顾,实在愚蠢。即便是换成一个傻子,也不会像谢敛这样得罪人,落得如今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 “谢侍郎。”老年人讽笑了一下。 眼前的青年面色不变,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鄙夷,只道:“夜深了,这是?” 老年人慢慢说:“我们这里的住处,是要等驻守在这里的长官分配的……按道理,你们私自砍伐山林里的树,这是要被押送去治罪的。” 对犯了事的人来说,最怕见官。 然而他眼前的谢敛容色冷清,乌黑眸子看不出情绪,平静到近乎漠然。 老年人不由有些恼,火气冒出来。 “所以,不准待在这里。” “而且你砍了我们的树,也别想着走,我们大家伙儿都憋着气呢……” 老年人往后一瞥。 其余人提前通过气,此时挥动工具,气势汹汹。不但如此,大家十分默契地将他们包围起来,手中的铁器在灯下折射出冷冷的金属光泽。 谢敛眉目稍敛,说道:“你们私下围堵,可曾得了长官的指示?” 这话令老年人心中一咯噔。 流放犯一向被管得很严。 所以当地的屯吏权力极大,能够对犯人的行为做限制。中年人很清楚,这事若是屯吏怪罪,即便是得了“大人物”的好处,恐怕也很难善了。 但很快,他又冷笑了声:“我敢来,你又猜是为什么?” 总之,谢敛算是将人都得罪了。 即便是屯吏觉得他多事,但花些好处拉拢总归能混过去。 反倒是谢敛…… 若是他还算聪明,就该在踏入岭南的地界时,立刻马上巴结当地的大小官吏。 以他拖家带口,又曾在京都任要职来说,多少有些家底。早些将买路钱撒了下去,又怎么会轮到他们上前来找麻烦? “好歹当过京都的官老爷,怎么还是如此蠢钝,这种事情反而要来问我一个穷罪人后代……”老年人举着火把,眯眼冷笑,“不仅私下围堵,他们气性儿上来,怕是要你的性命。” 谢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中年只觉得他生得就是一副寡言少语的模样。 在沉默中,老年人回头望过去。 目光短暂交汇,很快得到了一致的答案,就趁现在涌上去杀了谢敛。 “条例似乎不允许私下斗殴。”谢敛嗓音透着些冷漠,只是微微抬起下颌,朝着远处瞥了一眼,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马上屯吏便来了……” 山风阵阵,老年人只觉得有些冷。 而眼前谢敛的眸光微动,对方嗓音冷清,带着些平静的劝诫道:“便是有气性,还是收敛些得好。”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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