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运用不得当,只会伤了自己。而她年岁已高,她儿已位极人臣,再无前进可能。 傅家这种脓包一样只会拖累衡山的累赘,就该手起刀落尽早拔除。 傅披香简单几句,云纤便反应过来。 她本以为自己是执刀人,却未想她也不过是旁人手中的一颗棋。 双唇张合许久,云纤方垂眸道:“姑祖母好心计。” 陈、傅两府纠缠多年,难分你我。先前是傅披香这寡母独儿,需要依靠傅家来帮陈衡山谋求官途,借傅家姻亲之力,向上攀爬。 可陈衡山已坐到如今位置,早不需傅家扶持,而傅家却多要陈衡山提携。 双方相互依存,难舍难分,牵其一发,必动全身。 陈衡山如今却动不得,怕是只因在陈、傅两家所筹谋的事情中,这等生女厮杀高嫁贵府之事,最为无关紧要。 因“多女厮杀”而拔除傅家,已是陈府摆脱傅鸾笙、傅绍山等人代价最小的办法。 怪道傅披香不喜傅鸾笙。 傅鸾笙为人圆融,手段诡奇,可另一面傅鸾笙也更贪婪,想必向陈衡山索要的东西也更多…… 所以在傅绍光送女离开傅家,朝凤三番两次送入外面来历不明的女子,她可从朝凤中战胜麦秋,怕是皆在傅披香眼下,皆在她的算计之中。 陈衡山已站至山巅,所要做的便是卸下全部包袱,将之踢出山下,永世不再沾染半点有可能会带累他的“污点”。 微微张口,云纤终未能发出一言。 那些都是朝堂事,她看不着摸不到,于她而言,这世间再无“朝凤”,再无“南院”,她心便足矣。 手中米茶再也喝不下,云纤将茶盏放下,喃喃道:“姑祖母应当知晓,那一封奏本由你之名献上,您自己也难独活。” 圣上虽不会因此事而发怒陈衡山,但定会在心中存一根尖刺。 傅披香活着一日,享受陈府老太君一日安详,帝王便会猜忌傅披香是否在借帝王手铲除异己。 更为重要的是,麦秋当日进上的奏本,就未想过给傅披香留一条活路。 所以行至今日,傅披香也落不得好。 云纤知道她的结局,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怎会不知。” 傅披香淡淡道:“我已年迈,于衡山再无益处,如今可由我一风烛残年之人换他轻装而行,已是极……” “姑祖母觉得天下万事都可权衡利弊?便是母子也不例外?” 傅披香站起身,走至小佛堂前:“天下万事的确皆需权衡利弊,究其本质不过都是利益交换而已。” “你敬拜漫天神佛,还需上香进供,无七情六欲的神佛尚且如此,人之贪嗔痴皆占的物什儿,又怎能不细算这利与弊。” 云纤无言辩驳,她与傅披香这等凉薄之人说不到一处去。 世人对神佛进贡上香,未必见得是神佛所求。 不过是那些个有事相求的香客,怕神佛不顾自身祈求,自己掏了香火而已。 “人”所求在先,怕神佛不应承,便自顾奉上供品、供果,还反过来指摘神佛坐享其成…… 真真是狡诈至极、无耻至极。 但云纤倒是很赞同傅披香那句人之一物,贪嗔痴俱占。 狡辩、推责、贪权、好色……种种劣性皆不落下。 犹如傅披香。 云纤再没了与她交谈的心思,她本有一事想问,可如今却也不再好奇。 她站起身,想道一句再会,但想到或许今日便是自己与傅披香所见最后一面,仍忍不住开口。 “那日傅绍山自看见世子后,便很快引燃火油,朝凤、南院众人皆葬身火海。” “世子说那等火油,并非一夕而就,而是当年建立朝凤之初,便有人做好了随时永除后患的准备。” “朝凤、南院无数人,百年来日日夜夜生活在铡刀之下,随时有可能葬身火海,此事姑祖母可知晓?” “知晓。” 虽然她成为傅家家主之后,傅绍山不曾告知自己此事,但她亦是擅做局之人,早已猜到朝凤建立之初,定会有此等收尾手笔。 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方放心让眼前这丫头上蹿下跳。 若无将陈府上下干干净净摘出的信心,她如何会走今日这一步棋? “姑祖母就未曾为当年在朝凤的自己感到不值?您知晓此事时,就未有过一丝动容?” 傅披香看向云纤,浑浊老眼微有些波澜,她声音苍老,透着行将就木的沉沉死气:“你望我如何回答?” 云纤不知,也说不上其他。 她就是莫名的,莫名想求一个答案。 可傅披香终归让她失望,她说不出对方心中所想。 傅披香沉沉道:“我为鱼肉时,他人为刀俎,我为刀俎,他人为鱼肉。” “物竞天择,本性而已。” “呵。” 听闻此话,云纤忍不住呵笑出声。 原来她等的就是这个。 云家院中,雨夜祭拜,她看着满院暗红血迹混着家园残片,化作污水流出院外时,她曾暗暗发誓,今生不要再为善,她要做一个恶人。 第一次以“傅知禾”身份离开朝凤,见傅绍光等人时,她知晓“朝凤女”种种不易,她懂得这世道做好人难,做恶人亦不易。 而今日她才彻底明白,自己今生根本就做不了恶人。 她不似傅披香,可将他人性命看做草芥,权衡利弊,将一切尽做交易,哪怕是与陈衡山。 “多谢姑祖母今日解惑,想来今日是你我二人今生最后相见……” “晚辈在此,恭祝陈老太君一路平安。” 朝着傅披香躬身,云纤向她拜了个大礼,这方走出陈家小佛堂。 刚走出不久,就见陈衡山自外而进,行色匆匆。 朝着他微一福身,陈衡山点头回礼后,二人擦肩而过。 也不知陈衡山是否如傅披香那般凉薄,更不知他是回来,为前途逼傅披香早日上路,还是…… 人生陌路,他这为人子的不舍娘亲,想要一路相护。 而无论是什么,云纤都无所谓了。 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哪怕今生做不成恶人,云家血仇也还需报,而湘王府众人…… 仍需面对。
第212章 两面 陈衡山走进傅披香的小佛堂,刚见了她便双膝一弯跪在地上。 他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多年,他自幼长于母亲之手,眼界谋略远非常人能比。 因此他自然知晓前方等待母亲的,是何种结局。 可陈衡山不舍。 傅披香还未说话,他便红了眼。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地,跪君王,跪社稷,你如今这年岁,又是做什么?” 手握素瓷茶盏,傅披香低头看着脚下顽石,语气淡漠。 陈衡山知道他娘的性子,多年来从来如此,可他仍旧忍不住心中憋痛。 他已到知天命的年纪,却仍觉得离不得母亲。 “母亲,再等几日吧。” 陈衡山弯下腰,额头贴在冰冷的白玉地砖上:“圣上早有亲征南夷之心,如今得了傅家产业,可解一时燃眉之急,想来不日便要出征。” “若圣上……” “母亲,再等等吧。” 他头上已显华发,如今跪地却哭得如孩童一般。 傅披香看着,于心不忍。 她蹒跚起身,走到陈衡山面前。 眼前孩子是她亲手带大,从一丁点儿一路帮扶到如今。 而她的曾孙都已开蒙,她也老得不中用了。 伸出手,傅披香落在陈衡山发顶,许久未动。 片刻后,她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以做安慰。 陈衡山见此更收不住心中情绪,失声痛哭起来。 “早晚有这一遭,今日正好。” 她走到石凳前坐下,陈衡山跪着向前。 傅披香看着,难得有些动容。 “母亲……” 将头枕在傅披香双腿上,陈衡山泪如雨下。 陈家算是大族,但他父亲只是延东陈氏一族的旁支。 他父亲自幼不得祖父疼惜,虽是嫡子却因继室掌府中权力,将他父亲养得懦弱胆怯。 父亲在府中不受重视,他与娘亲自然也受冷落。 可自陈衡山记事起,他便不曾受过委屈。无论府中谁人欺凌他,母亲都会帮他讨回公道。 父亲病重早亡,祖父不喜他母子,甚至不曾寻一借口,便在父亲头七未过时,将他母子赶出陈府。 是母亲寡母艰难带一独儿,供他读书识字,不仅拿回陈府产业,且延东陈氏一族自他这代并为嫡系,重开族谱。 他官途艰难,也是母亲明中暗里打点,方让他平步青云,有了今日。 哪怕如今他早已在朝中站稳,陈衡山也无法想象母亲撒手人寰后,他会如何。 “再等十日,母亲,您再给儿子十日时间。” 傅披香闻言将枯槁一双老手,轻轻抚在陈衡山面上,她沉沉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十日过,还想再等十日,你切记贪执乃众苦之本,万不能生贪执之心。” 有了欲念,也就有了短处。 陈衡山知道她心意已决,忍不住放声大哭。 傅披香将他推开,自己一人走进小佛堂沐浴净身去了。 再出来时,小佛堂门外已跪了满地的陈家儿孙,便是她那刚出生不久,尚在襁褓中的小曾孙也被孙媳妇抱了来。 “母亲……” 儿媳上前,哭红着眼将她搀扶出来,其余人老太君喊个不停。 傅披香抬手一挥,阻止众人。 “便到此吧。” 她说完就坐在小佛堂的蒲团上,佛堂外跪了满地的陈家儿孙不敢出声,许久未见动静后,陈衡山的嫡妻上前查看。 只见老太太口鼻下满是黑褐血渍,人已不在。 “母亲……母亲去了。” 她呜一声哭了出来,随后整个陈府悲痛声响彻云霄。 于云纤和傅家人来说,傅披香犹如阿鼻地狱恶鬼,乃是极恶之人,可对于陈府上下来说,她是庇护府中多年的老太君。 云纤不知也无心知晓其他事,她离开陈府后很快便回了湘王府。 只是刚回府,就听银玉说世子被湘王召去书房,许久未回,且前院来人禀报,好似王爷十分气愤的模样。 “可知道因为何事?” “奴婢也不知,王爷书房靠不得近前去,今儿也只是有相熟的姐妹在外路过,听见王爷怒斥世子。” “世子妃,这如何是好?” “无妨。” 云纤换了一身衣裙,淡声道:“王爷跟世子乃是亲父子,父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你不必忧心,待世子回来我问问他。” 二人话音未落,卫铎便从外走了进来。 他面色肃沉十分难看,直到见云纤满面担忧时方露出个勉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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