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缨才不管来的是谁,看也不看他,只管提要求。 她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已近半月,从未洗过一次像样的澡,虽然照水姐姐每晚都打了水帮她擦身,但擦和洗总是不同的。 她现在只想好好洗个热水澡,哪怕是简陋的浴桶也行。 谢小将军抿唇:“大营外向南有一条溪流,水流较缓,公主大可带人前去。” “那里的水又脏又凉,我要烧好的热水······” 他耐心用尽,扬声吩咐守卫:“来人,公主不饿,把饭菜撤了。” “哎!” 朱缨没想到有人敢这样对待她,当即抬高声音叫了一声,抬起头怒视他。 面前的少年着一身银白色甲胄,头发挽成利落的高马尾,眼中含着不耐,却丝毫不影响那一副好相貌。 好英俊的小将军呀。 朱缨心情明媚了一瞬。 只这一瞬功夫,两个穿甲胄的兵士迅速进帐,动作利落地端走饭菜。 朱缨只想先洗个澡,没想不吃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晚饭被拿走,妾额群爸八叁零妻妻武三溜收集上传她心头气极,觉得面前人白长了这么一副好皮囊,怒气冲冲指着他鼻子:“你大胆!” 可惜朱缨年纪还小,这句话听不出丝毫威严,反像是在强撑面子。 谢韫本也不怕她,冷声回道:“这里是军营,不是皇宫。” 他不再留,转身离去,出帐前吩咐:“带公主去找河流。” 朱缨当然不肯随守卫去找河流。她闹了一会儿,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身上却出了一身汗,黏黏的难受。 她一个人生闷气,见半天无人理会,实在是受不了了,跑出帐找到门口肃立的守卫,委委屈屈问:“······哪有溪流?” --- 从出发找溪流的那一刻,到沐浴后回到营帐,朱缨的脸色便没有好过。 她承认,暑天里洗冷水澡是有点舒服,但她原本想要的是热水,如今却咬牙屈服,这对铁骨铮铮的公主来说比死了还难受。 不仅没热水,连晚饭也丢了。 她垮着脸缩在软榻上,小口吃来时藏在帕子里的点心,嘴里鼓鼓囊囊,像只仓鼠。 可惜只有一块了,她吃不饱。 若是那些饭菜还在······ 不对,那明明是给她的饭,怎么处理都应该是她说的算,凭什么那人说撤就撤? 她越想越不甘,命照水去厨房询问饭菜的下落。 不一会儿,照水归来,脸上带着凝重,在朱缨期待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 她实在无法,方才去问饭菜,回复说已分给了别的兵士;问能否借厨房一用给公主做点东西应付应付,又说营中规定,非饭点厨房不可用。 朱缨气得险些摔杯盏。残存的理智驱使她坐下想别的法子。 照雪比照水还小两岁,还是单纯天真的时候,试探着说:“公主不妨亲去寻一趟谢小将军,皇室与谢家毕竟沾亲,您说几句软话,他定会照拂您的······” “沾亲?” 朱缨正不解,听见照雪对他的称呼,当即睁大眼睛:“你说他姓谢?” 天下姓谢的人家数不胜数,但能与皇家沾亲的只有那一家,这又是在江北。 朱缨大悟。敢对自己态度那么差的人,自己早该想到的。 谢韫,辰阳姑母膝下那位小世子嘛。 此人乃是辰阳公主和江北谢氏的家主谢宣之子。其母称作公主,但实际上并不姓朱,而是原先江南王的女儿。 当年朱缨祖父在位时,这位江南王忠心不二,在一场硬仗中不幸亡身沙场,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圣上怜其年幼丧父,遂将她收为养女,称为辰阳公主。 这位公主虽然没有皇室血脉,但自小与今上朱景一起长大,姐弟感情甚好,朱缨要称一声姑母。 谢韫既是她的儿子,那与朱缨就是表兄妹。 “我去找他。” 思及此,朱缨充满了干劲,从榻上起身收拾了一番,便朝着谢韫营帐的方向匆匆去了。 守卫进帐禀报时,谢韫正在温习兵书。 他心中诧异,传来消息说这位公主殿下已经沐浴归来,现在不知又来做什么。 他让把人放进来。 守卫去通报的那一刻,朱缨已经有点后悔了。 她感到忐忑,先前谢韫不是不知道她是谁,不还是一点情面都没有留吗? 刚知道身份的不是谢韫,而是她啊! 朱缨正想着要不要溜走,守卫已经进去又出来,说请她进去。 朱缨闭了闭眼,帕子在小手里绞啊绞。 算了,豁出去了。 --- 在守卫不解的目光里,朱缨缓缓挪进大帐。 她低着头,看上去十分拘谨,怕是过去九年从未如此瑟缩过。 她走得实在慢,谢韫等了半天没见着人,抬头才看见她在远处,速度如同乌龟在爬。 于是他皱眉:“公主腿脚有恙?” “·····没有。” 朱缨一哽,咬牙道,“那个,我好饿。” 原来是为此而来。 谢韫如实道:“军中过了时间不备饭食。” 朱缨什么也顾不得了,脸上带着控诉,急道:“可我还没用膳······” “那时送去了饭食,是公主自己不吃。” 他果然要饿着她。 朱缨无法,大着胆子走上前,小手轻轻捏住谢韫的衣袖。他已经换下甲胄,穿的是平日的便服。 “表哥·····” 衣裳被人抓住,谢韫喜洁,当即要甩开,听见朱缨这样叫他时明显一愣。 仔细想来,这个被宠坏了的公主确实算得上是他表妹。 小姑娘的眼睛在烛火下愈发明亮,此时正含着希冀望向他,又带着几分不安。 少年不自然移开目光,手下动作放轻了点,抽出自己的袖子,低头拿起兵书。 他余光注意着她的反应,低声道:“营中规矩森严,不可违背,公主还是请回吧。” 她都做到这份上了,谢韫还是不肯松口。 眼见着自己的努力全是白费,饥饿全变成了委屈,朱缨红了眼,开始掉眼泪,口不择言道:“辰阳姑母心善,你却与她分毫不像······” 辰阳公主虽然远嫁,有时年节也会回魏都,朱缨就曾在一次宫宴上见过她。 她那时年幼,虽然不常与这位姑母相见,但只那一次便足以令她印象深刻。妇人雾鬓风鬟,眉眼常含笑,是何等的倾国倾城,除了长得美,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 姑母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哄,带她出宫玩耍,在街上见到病弱流浪之人也会慷慨相济。 她对这位姑母印象极佳。然而,母亲是谢韫不可触的伤疤。 心善? 像她一样善,然后无声无息被人害死? 谢韫原本心中的愧疚无影无踪,冷脸把书撂在桌上,漠声道:“若是如她一样,我便活不到现在。” 他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帐。 朱缨被他吓住,也不敢再哭了。 她是不是说错什么,惹他生气了? --- 日子就这样过了两天,公主殿下闷在大帐里安安分分,让营中众人暗暗称奇。 朱缨没有生病,但心里很是郁闷。这几日她再没有见过谢韫,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 每日心里憋着一桩事,弄得她睡不好觉,早早便起了身。 不就是一顿饭吗,不给就不给,至于这样生气吗。 朱缨腹诽,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谢韫为什么会生气,只以为是不满自己来讨要饭食。 当真是小肚鸡肠。 不过,夫子有言守孝悌,谢韫是她的兄长,她惹了他生气,是不是应该负责哄好他? 朱缨的小脑袋瓜子转得飞快。 她想,金玉之物此人司空见惯,应该是不稀罕;宝剑神弓之类的东西她又不懂,必然寻不到合他意的,到时候指不定还要被他笑话没见识。 还能怎么办呢。 朱缨只觉得心里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想起从前听过的关于他的传言,此人治军严明,守己自持,想来会愿意看到努力操练的士兵。 既然如此,此时正是将士晨练之时,若是她也去加入好好表现,谢韫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 这样一来,她在军营的日子又能更好过一点。 朱缨暗暗想着,思绪又开始跑偏。 若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率兵打仗,像他那样神气,还有谁敢不给自己饭吃? 到了那时,她一定要把谢某人打趴下,让他笑就得笑,让他哭就得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眼前一亮,立刻起身唤照水和照雪,给自己换上灵活轻便的衣裙,之后不顾阻拦,风风火火奔校场而去了。
第28章 回看江北少年时(2) 谢韫年纪轻, 却已经积攒了不少军功,现官至正五品定远将军,是直属江北主帅吴毅的将领。 他手下掌管着不少士兵,没有战役时便带着众兵在校场操练。 此时天色尚早, 旭日将升, 在天边洒下一道金黄色的辉光。军营外有百姓居住, 水乡矮房间隐有鸡鸣传来, 被校场上将士高喊的声音掩盖。 练过一阵,谢韫让众人歇息片刻。他随意擦了擦汗,阳光下, 脑后高高束起的马尾都闪着光。 昨日听吴帅提起越州异动, 若是开战, 仅江南军怕是不够, 他们江北也需早做准备。 “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 校场外声音嘈杂, 谢韫思绪被打断, 他起身去看。 朱缨身着利落,正独自一人和比她高出快两个头的守卫对峙, 身后未带侍从。 或许算不上对峙, 因为对面的守卫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只有她脸色不佳。 谢韫无奈, 这几日刚听说她不再闹事,果然没多久就暴露真面目了。 再看下去, 指不定这位殿下要生出什么幺蛾子。 他出声让守卫退下,看向朱缨问:“殿下来做什么?” 朱缨露出喜色,却又立刻将唇角压下, 严肃道:“不要唤我公主,我今日是来训练的。” “训练?”谢韫诧异。 细皮嫩肉的殿下一副欲盖弥彰的姿态, 怕不是来寻开心的。 他沉声告诫:“校场虽不比战场凶险,但操练强度极大,容不得公主戏闹。您玉体尊贵,怕是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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