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谢韫的目光,她如梦初醒,站起身展了展腰,从龙案后走向他,“依你之见,此事是怎么回事?” “你向来聪慧,我能想到的东西,想必你都想到了。” 他说着,一边伸出手,把她行走间挂在发丝上的耳铛拨回原位。她身量在女子中已是十分高挑,就算站在他面前也能到鼻梁处。 谢韫初见朱缨时,她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那时候她初来军营不久,本是在皇宫中受所有人的疼宠长大的金枝玉叶,性情骄纵得很。如今她也可以高坐明堂之上,独自面对众臣,治理天下。 朱缨垂下眼,“此事怕不是赵氏所为。” 赵家敢贪腐,但查来查去,这些年除了与淮南往来频繁,别的事上干净得很,未必敢铤而走险,在自家捞油水的同时还让另外一大笔银两凭空消失。 谢韫陪她坐下,“魏都世家势力盘根错节,还需细查。” 朱缨应着,不愿在这些想不出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宁深和周岚月已经去查了,且等他们消息再做打算。 她放松下来,随口道:“记得当初父皇想用赵斌,我母后就说此人心不够坚······” 她突然不说了,而是垂下眼,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母亲留给她的玉佩,慢慢收紧。 自从父皇去后,每每午夜梦回,那番话总是在她耳边回荡。 究竟是谁害死了她的母后? 正思索着,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谢韫与朱缨相处多年,了解她更胜于自己,见她不说了,就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件事。 他低头,让朱缨骨节泛白的手慢慢放松,接着放在自己手心,“放宽心,总会查清的。” 她心烦意乱地摇摇头,声音中带着疲惫:“此事真相一日不知,我便一日不能安寝。” 更别说这个凶手,也许就是她日日相见的朝廷中人。 她不愿再想。哪怕这个真相她至死都无法查清,她也要必须好好守着父皇留给她的江山,不负列祖列宗。 须臾,她捏了捏他手指,问道:“今日午膳可有糟排骨?” 见她面色已经如常,谢韫心中松了口气。 他的母亲同是早逝,他自然理解朱缨为此事伤神,只是太后之死真相难寻,若是轻而易举,先帝也不会压在心里十几年。 此事要查,但其中必有一场硬仗要打,须得徐徐图之。 “早已备好,就等陛下驾临。”谢韫眉心舒展,帮她理了理衣裳褶皱。 朱缨点点头,拉起他往内殿走。
第4章 鹰犬 殿内俱是温情,殿外却是另一番景象,大臣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走下玉阶。 平时同行的老师今日有要事,已经先行离开,宁深腿上不便,也不欲与他人多作交谈,缀在人群最后缓步而行。 他不愿,旁人却不遂他的意。未几,有几位大臣刻意放慢脚步等上宁深,想要与他攀谈。 “宁国公年轻有为,实在令我等佩服。” 朝堂上大多以官职相称,这些人却称他爵位,显然是存了恭维讨好的心思。他是今上表兄,又掌着兵部大权,风头正盛,怪不得旁人巴结。 宁深面上不显,神色如常同面前几位同僚寒暄,“诸位大人谬赞,子沉资历浅,日后还需各位多加照拂。” 众人连声应下,想再与宁深多说几句。 周岚月把那几封书信交给照水后才离开,迟了众臣几步。方才议政,朱缨让她与宁深共查军费之事,她本想散后去宁国府找宁深商谈,刚跨出殿门,就见宁深被几个大臣包围的情形。 这不是巧了吗。 周岚月挑眉,步履加快,须臾走至他们身侧,高声道:“这样热闹,诸位大人在聊些什么呢?” 她声音大,冷不丁把众臣吓了一跳。 宁深正听一位老大人说起自家侄子在兵部任职,望他略作关照,身后倏而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他转身去看,周岚月正抱臂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眼尾上扬。 二人视线交汇又错开。 众人怵这位乾仪使大人。毕竟此人杀人如麻,行事狠厉,新帝登基时整治皇宫势力,周岚月作前锋,先是一锅端了煊赫一时的御监司,将手里不干净的宫女太监尽数下狱,轻者罚,重者杀;又大行整治宫廷禁军,一改遛鸟赌博之风,该打该杀的毫不容情,一个也没落下。血腥味残留了一月才散去。 宫中从此太平,宫人皆是卯足了劲侍奉主子以表忠心,平时分外和谐,欺凌斗殴之类的事再没发生过。 周岚月一战成名,人人都知道这位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在乾仪卫供职,是实打实的帝王鹰犬。 诸位大臣不敢再留,连忙答道无甚要事,寻了借口匆匆散去。 如今只剩宁深和周岚月二人。后者勾唇,啧声道:“宁尚书如今春风得意,在殿内受陛下关怀,出了殿也如众星捧月般。可惜现在人都被吓走了,是周某的不是。” 她笑的不真诚,眼里是戏谑和讥讽。 宁深神色未变,客套道:“不敢,周大人言重了。大人来找宁某,想必是为侵吞军费一事吧?” 话音落下,对面人别扭道:“当然。你我素来无甚交情,我来找你总不能是为私事。” 周岚月为人不拘小节,本不是四处树敌的性子,日常也远没有如此难相处。她与宁深同出自世家大族,少年时常常见面,就算不交好,面子上也该是过得去。只是她与这人不知是哪里不合,话不投机半句多。 小时候周岚月等人叫宁深玩耍,他总是一言不发独自闷在家中读书。因他有腿疾,最初周岚月心里有些同情,但更多的是对忠义之后的敬重,她也知情识趣,被回绝的次数多了,便不再厚着脸皮相邀。 后来,他的腿疾好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只是走路较正常人稍慢,汁源由扣抠群八以寺巴依刘酒刘三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分明看不出什么大碍,不了解的人还以为是他性情沉稳才如此。 周岚月心中的同情渐消,她敬重宁家,但早就看不惯宁深平日里一副闷葫芦的样子。她真的不理解,怎么会有人除了公事之外别无喜好,把日子过得如此乏味。 只如此便罢,更可气的是,朝堂之上此人常与她意见相悖,总是引经据典反驳于她。周岚月纳闷得很,此人师从内阁次辅严庚祥门下,怎么像是专门学了一堆堵她的东西? 她自小从武,不喜舞文弄墨,哪里听得懂他扯的那些大道理,往往被他逼得词穷,在大殿上敢怒不敢言。怨气积多了,便总想着给他找点麻烦,撕开他那副死气沉沉的假面。 宁深不喜周岚月的理由就简单多了。他喜静,觉得周岚月聒噪得很。 他习惯了周岚月这副不好好说话的模样,如常道:“方才陛下还交代了其他要事,命宁某速去处理,若大人不急,改日宁某将拜帖送至贵府,与大人再行商议。” 周岚月啧了一声,看这人态度还不错,便也不再为难他,哼道:“既如此,周某便回府静候宁尚书,告辞。” 她昂首快步离去,腰间短刀藏于鞘中,身上瑞云朱雀服行走间翻飞。 宁深实在是事务缠身,他忙碌的很,见周岚月先行离开,缓步继续向宫外走。二人一前一后,中间隔了不小的距离。 --- 贪污军费事关重大,将朝中几方机构都牵扯了进来,户部和兵部最难安闲。宁深亲至户部,与尚书严庚祥议事,特意要了几个主簿属官帮助查账,户部自然不遗余力配合。 终于商议出了个头绪,宁深拱手:“此次查清军费之事,就仰仗户部相助了。” 严庚祥颔首,客套道:“兵部与户部同属朝廷六部,自当互帮互助,宁大人言重了。” 政事已毕,宁深收起桌上的摊放着的卷轴,公事公办的客气姿态顿时消了不少,说话时依然恭谨,但明显更放松了些。 “户部一连忙了几日,少有休歇,今晚难得无事,老师可要早些回府,当心身子。” 严庚祥作为宁深的老师,几乎算得上他的半个父亲,师生情谊自是深厚。听学生这样说,他也露出笑容:“这是自然。子沉,你有心了。” 两人一起走到外面,各自的马车正停在门口等候,其中挂着宁府标识的一辆格外的精致,行驶起来比寻常马车都要平稳几分,是天子顾惜宁深有腿疾,前几日才赏下来的。 严庚祥看见了,欣慰道:“陛下很是关心你这个表兄。” 他这个学生自小在魏都长大,而天子年幼便去了江北,两人多年不见。他原本担心兄妹生分疏远,现在总算放心了。 “皇恩浩荡。”宁深应:“学生腿脚不便,是老毛病了,老师不是不知道。” 不知想到什么,师生二人相视一笑。 --- 事还不算完。翌日天还未亮,宁深就出了府,带着几位户部的属官,直到未时才回来。他心中有事,午膳只草草应付了几口,便直朝书房而去了。 宽大的书案上正放着一摞账本,是他方才带着人从几处大钱庄拿来的。 账册是机密,钱庄掌柜坚决不肯交出,最终还是见他拿了腰牌出来,才不情不愿交于他手。只是这般做终究是兴师动众,也怕打草惊蛇,因此,他不能将这账册久留。 不过,他已找到些有用的线索,现下只等周岚月一同商议。 “公爷,周大人来了。” 宁深正思量,听小厮前来通报,他颔首,示意将周岚月请进正堂。 周岚月手中握着乾仪刃,大步走进来,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番,赞道:“这宁府果真是宽阔体面,一看便知是深得圣恩。” 你又不是没来过。 宁深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浑然不觉,不满道:“那天你不是说要亲下拜帖来周府邀我,在哪呢?” “是我疏忽了。” 宁深才想起这茬,这本是同僚间管用的的场面话,没想到周岚月当真了,但较真来算到底是他理亏,于是含着歉意:“实在是公事紧急,望周大人勿怪。” “什么?” 周岚月一振,登时将这些小事忘在了脑后,追问道:“莫不是你查到什么了?” 宁深让她坐下,又吩咐小厮上了茶,沉声道:“这兵部案的幕后之人行事谨慎,将银两拿走后并没有直接用,而是派人将这些钱到各钱庄,兑换成不同地方铸造的钱,这样一来,官府原先的钱币便通过钱庄散入了各地,我们无从下手。” 周岚月压抑住心中急切,等待着下文。她了解宁深,若不是查出了什么,绝不会如此赶忙将她从周府唤过来。 宁深将桌案上的账册翻开,示意她看。 几本账册翻到的地方停留在不同的日期,却都有一个一样的名字。 “官府向军营下发军饷往往是在暮春时节,我已翻看了这些账册,此人每次拿去兑换的银两数额都不小,且都是原先官府所铸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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