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宁深笃定的,绝对不只是这点证据。 周岚月接过账册查看,须臾后眼前一亮,道:“你怀疑此人应该还有一个证据,便是因为此人虽然出现在账册上的时间不定,但却没有一次早于暮春,往往是正值暮春或刚刚入夏之时。幕后人以为这样能掩人耳目,殊不知更显得此人可疑。” “周大人敏锐。”宁深眼露赞许,接着道:“除了这些,还有一个。” “此人名叫薛永,曾是兵部侍郎王良兴府上的管家。” 周岚月立马起身,瞳孔震颤:“此事为真?” 见他颔首,她转身欲离开,“我这就去捉拿此人!” 宁深叮嘱道:“行事务必小心,免得惊扰幕后之人。” 周岚月说知晓,随后顾不上告辞,一甩披风快步跨出了正堂。
第5章 替罪 周岚月动作极快,出了宁府便直奔户部查薛永此人的户籍,随后回乾仪卫司,浩浩荡荡带了人朝其住处去了。 着瑞云朱雀服的乾仪卫鱼贯而入,一位衣着简朴的妇人听到动静慌忙出来,不安问道:“各位大人前来寒舍,不知所为何事啊?” 妇人看上去四十来岁,是过惯了清贫日子的样子。周岚月拿出腰牌:“乾仪卫办案,薛永现在何处?” 妇人更是慌张,“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我夫君他老实的很,绝不会犯什么罪的······” “进去搜!”周岚月没时间与她多做解释,向手下招手示意。 “哎!各位大人······” 见乾仪卫行动,妇人想阻拦,但终究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他们朝里屋而去了。 其他屋子遍搜无果,周岚月快步走向书房。甫一推门,一股血腥气便扑面而来,那薛永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周岚月一惊,箭步上前查看,见一道利器伤口几乎割开了他半个脖颈,早已没了气息。 像是镖伤。 “啊!” 妇人尖叫着扑向尸体,周岚月起身退开几步,脸上没有表情,手指渐渐收拢握成了拳。 看这样子,他们晚了不止一步。薛永的尸体冰凉,只怕早在上午时分,就已经被人无声无息夺了性命。 动作还真是快。她心中冷道。 “大人,”一名乾仪卫上前禀告:“兵部侍郎王良兴那边传来话,请您前往他府上一叙。” 周岚月的心猛地一跳,便要离开,临走前吩咐:“将尸体看好,还有,给宁深传个信。” --- 一路上,周岚月心里沉重。 看现在这架势,王良兴贪墨的事怕是跑不了了。若此人只是个兵部侍郎便罢,偏偏除了官职还与李氏沾着亲,是内阁阁老、当今礼部尚书李士荣的妻弟。 魏都四大世家百年簪缨,天下无人不知晓。李氏之显赫,就是连他们周家也要被力压一头,几乎能在魏都横着走,而且朝堂上党羽众多,势力不可小觑。 如若真牵扯了李家,陛下这次就难办了。 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周岚月带着乾仪卫到了王府。 她随着小厮进府,刚跨进门,便见王良兴已在庭院中等候。见周岚月进来,他主动迎上前一揖,笑道:“周大人赏脸,令寒舍蓬荜生辉。” 周岚月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懒得和他虚以委蛇,径直说:“不知王大人邀周某前来有何要事?” 王良兴笑意如常,道:“周大人请与我来。” 周岚月被引进书房,王良兴静静关上门,走至一扇屏风前用力一推。屏风轰然倒下,接着是几口梨木制的大箱子进入视线。 她心下一紧,这是······ 只见王良兴将箱子一一打开,霎时间整个书房熠熠生光,几乎闪了周岚月的眼——每口箱子里满满的存着各钱庄的钱币,甚至还有一些银锭和金块。 周岚月吸了一口气,心沉到谷底。 王良兴走到她身旁,笑容好似无事发生,自然道: “方才听闻周大人去找了薛永,我便知道此事瞒不住了。人是我找人杀的,银两也进了我的口袋。如今这些年的钱都在这里,大人缴了赃款,这便捉拿罪臣归案吧。” “为何主动认罪?”周岚月紧盯着他,不愿错过他神情一丝一毫的变化,“可是有人逼迫于你?” “无人逼迫。” 王良兴道:“家中妻子悍妒,中馈管得极严,罪臣这些年常是钱袋空空,实在是难以忍受,这才动了歪心思,仗着官职便利,将手伸到了军费上。想着在外养几房外室,日子也能舒心些。” 这理由委实牵强,周岚月刚要皱眉,余光便看见宁深前来。两人简短交谈几句,不知说到什么令宁深神色一凛,“即刻进宫禀报陛下。” 周岚月点头,向外高声道:“来人!兵部侍郎王良兴牵涉贪墨军费,先将罪臣关押,赃款收缴,府中之人非令不得出!” --- “陛下,王良兴已将全部罪责揽下,这······” 崇政宫内,周岚月面色凝重,她望向高台之上的女帝,谨慎问道。 朱缨垂了眼,一时无话。 她脸色也好不到哪去,魏都世家势力庞大,互相之间又有勾结,先前仅是处置了赵氏一族,就已经令朝堂多有动荡,如今王良兴承认贪墨,李氏那边当如何? 谢韫听闻此事后已经从宫外赶回,他知她为难,出声道:“陛下,不妨先将李阁老召来一见。”事况不明,还是先探探李氏为好。 朱缨知道他的意思,刚要下诏,见殿外守卫进来禀报:“陛下,内阁众阁老在外求见。” 来得正好。 众臣有序进殿,行过礼,便见队伍中出来一人,正是礼部尚书李士荣。 “罪臣李士荣给陛下请安。” 只见他上前撩起官袍,曲膝便跪在了地上,随即叩首,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 朱缨心头一振,连带着额前珠坠微颤,镇定道:“爱卿何罪之有?” 李士荣仍未起身,恳切答:“回陛下,罪臣于家中得知妻弟之事,心中惶恐,特来向陛下请罪!” 她无声眯了眼,示意继续说。 “王良兴鬼迷心窍,在外豢养伶人做外室不说,竟如此胆大包天,犯下侵吞军费此等大罪!家中老妻得知亦是痛心疾首,恨不能将其立斩以告慰列祖列宗!” 李士荣抹了把眼泪,状似惭愧:“王良兴千错万错在身,亦有罪臣看管不严,宠弟无度之责,是以不敢请求陛下原宥,唯愿陛下施恩,将此人早日问斩,以证我李氏与王氏忠义清名!” 殿上人俱是一惊,朱缨搭在龙椅上的手指也紧了紧。看管不严,宠弟无度? 情况已经足够明显,李士荣知晓若再无动作,周岚月和宁深指不定何时便查到了李氏头上,届时牵扯一广,李氏必定元气大伤。她这个皇帝顾忌着世家也是难做,便先下手为强,令王良兴顶上罪名,自己又早一步来面圣请罪,给她做足了面子。只不过李氏的罪名,就成了可轻可重的管教无方。 李氏给了她一个台阶,她顺着这台阶下是最明智的选择。皇帝与世家间,她必须顾全大局,既然失踪的银两已经找到,替罪羊也已安排妥当,那么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再重要。 不过,李士荣为保全李家一力求稳,毫不犹豫舍了自己的妻弟。这一招壁虎断尾,实在厉害。 “起来吧。” 朱缨心里千回百转,说道:“李卿为大魏鞠躬尽瘁,朕都看在眼里,对家中一时大意也是有的,不必过于介怀。” 李士荣这才缓缓起身,难掩感激说了一句“谢陛下”,惶恐之意溢于言表。 “许卿,” 朱缨收回目光,继而看向群臣右侧之首,温声问:“以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许瞻向左一步出列,躬身答道:“回陛下,臣愚见,王良兴罪无可赦,按律当斩,但此人用军费在外消遣取乐,其家眷并不知情,不妨对族人网开一面。” 许瞻乃是当朝首辅,亦是世家许氏的家主,虽然家世显赫,却考取了康乐初年的新科状元,是在仕途上真正一步步爬上来的。再说先帝登位时局势不稳,一日竟遭了刺客,电光火石间是许瞻为之挡了剑,才让皇帝陛下捡回一条命;而许瞻那边却没有如此乐观,险些没有救回来,宫中的珍贵药材流水般送去许府,养了多年才堪堪恢复。 此人忠义,能力又出众,在他主持下做成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民间和朝堂皆是交口称赞,声名极好。纵是朱景在位时敌对世家,却也未曾对其多有为难。 然而,就算是圣恩浩荡,许瞻也始终不曾恃宠而骄、居功自傲,而是谦逊如一,时刻守着君臣分寸,连带着整个许家也安分守己。是以朱景对他十分信任,朱缨登基后,也对他敬重有加。 她敛眉思索,便又听许瞻言:“陛下,万望以大局为重。” 朱缨抬眼看去,见许瞻眼中似有劝诫之意。她回过神,心中复又清明。 首辅所言她已明了,她登基不久,先前已经抄了赵氏一族,如今若再来一个王家,一来李氏与皇室彻底离心,二来势必人心惶惶,致使朝堂不安。况且,王良兴养外室一言已经查明属实,其家眷诚是无辜。 既如此,仅降一人之罪而宽宥族人,是如今最合适的做法。 思考间,又有几位阁臣出列附议。朱缨下定决心,开口下旨: “传旨,罪臣王良兴徇私贪墨,侵吞军费,罪无可赦,着革其职位打入刑部大牢,择日问斩。王氏族人虽不知情,但受其株连脱离贵籍,废为庶人逐出魏都,终身不得入。” 她顿了顿,接着道:“礼部尚书李士荣治家不严,德行有亏,便罚去一年俸禄,以儆效尤。” 李士荣听完,心间狠狠松了口气,脸上尽是感激之色:“谢陛下隆恩!” 这场皇权与世家的博弈,不知是谁占了上风。
第6章 孤皎 无论如何,丢失的银两已经找到,这桩事了,朱缨还是感到心头一轻。 群臣将要退下,她眼尖,随意一瞥看见许瞻离去的步子有些异样。她使了个眼色,女官立马上前留人:“许阁老留步。” 许瞻应声停下,眼中虽有不解,却还是转身,尽量快地回到殿内玉阶之下,揖道:“陛下,不知还有何事吩咐?” “无甚要事,只是方才见爱卿腿脚似有不便。” 朱缨关切道,“不如朕命人备辇轿,送爱卿回府。”说罢便要吩咐随侍。 “不过是天寒着了凉气,陛下不必挂怀。”许瞻低首,温声道,“辇轿于礼不合,臣惶恐。” 朱缨闻言也不强求,只说,“许卿素日政务繁忙,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莫要累垮了,大魏江山可不能没有爱卿。” 许瞻听罢眼中有暖意,回道:“陛下关照,臣不胜感激。”接着极有分寸地说,“大魏能臣辈出,没有离不开谁这一说。陛下龙体康健,才是我社稷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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