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一哭,人群中的悲伤情绪顿时弥漫,方才的极端和强横如墙一般快速坍塌,只剩下一片失去亲眷的无助和伤怀。 “家中就剩我一人了,可怎么活啊······” “我明白······” 朱缨不是养在深宫的娇娇公主,了解百姓的艰苦不易,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蹲下身,未染纤尘的衣裙也沾上了一层灰,“待到此难过去,锦城便再无波折。朝廷会开仓下放钱粮,为辞世之人开碑立冢,让锦城上下依旧富庶无忧。” 这是她作为皇帝的许诺。 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朱缨深知不能再拖,站起身吩咐:“来人,点火。” 几个火把向焚化台贴近,火舌渐渐卷起扩散,最后蔓延至整个高台,吞噬了曾焚烧过的余烬。 热意如浪般侵袭而来,将朱缨眼中的泪很快蒸干,她凝了神色,从守军腰间抽出佩剑。 在无数目光注视下,她伸出手撩过发丝,接着将长剑靠近颈间,毫不犹豫用力一挥。 一缕青丝应声而断,轻飘飘落在手中。 “这缕发丝,便当作我对诸位的承诺。” 随着几声错落的惊呼,朱缨走到高台边,然后伸出手,任由发丝无声无息飞入烈火之中,转瞬间化作飞灰,无影无踪。 她直视众人,一字一顿: “上到朝廷钦差,下至守军兵卒,誓与锦城百姓共进退。如有欺假,我愿遭天罚雷劈,九泉之下亦不得安息。”
第55章 碰触 断发立誓的分量极重, 底下的百姓本就失了亲眷,心中已然极其哀伤,如今见了这副场面,俱是动容万分, 低头哽咽不能言语。 他们大多是锦城土生土长的人, 又怎会不在意家乡的存亡。前有杨锦灵诚心致歉, 后有朱缨恳切陈情, 纵是最初心中的诉求再坚决,如今也软化消散了。 其实他们都明白道理,只是心底过不去这个坎。 “······” 高台上, 那身形坚韧又挺拔, 杨锦灵怔然望着, 好像有一股温暖而强劲的潮水从心头倾泻而过, 让她自身体里涌起翻海倒江般的力量, 将不安与忧愁堆垒起的高山几乎冲垮, 最后没落成一个苟延残喘的小小山坡。 眼前的难题终于解决,朱缨心中百味杂陈, 化作一个温和的笑意。 她走下高台, 向守军统领嘱咐了几句, 便欲上马离开。还没牵上马缰, 远处一人面带喜色,同是策马匆匆而来。 这人她见过, 是杨茂身边的属官。 “统领,大喜!” 属官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下马拜道:“您快去乐兴坊医馆看看吧!诸位郎中制出的新药方起作用了!” “起作用了?” 朱缨喃喃重复了一遍, 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的心陷入狂跳,几乎是颤着手拉紧了马缰, 翻身上马。 乐兴坊,乐兴坊······ 她心中机械地默念,口中一喝:“驾!” - 朱缨心中又急又喜,一路飞驰还未到下马,已经看见不少人熙熙攘攘拥在医馆堂前,几乎挤出了门槛。 先前担忧瘟疫扩散,还特地立了规矩要遮面避谈,与人保持距离,如今竟也不顾了。 她避开众人从门口跨进。里面的杨茂眼角还是红的,笑纹却藏也藏不住,发现她进来忙来迎。 “统领,大喜啊!” 接连被报了两次喜,她心中更是难抑,“果真能治了?” “今早试的药起效后,几位医官和郎中又找了几人试药,现在还在里屋照看着呢,还没有出来。不过已有一会儿时间了,应是不会太久。” 杨茂凑近,低声喜道:“多半是成了!” 压抑许久后猛地又看见希望,反而让朱缨不敢轻易相信,怕是空欢喜一场。 她略有紧张的抿唇一应,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喜悦。杨茂向后退一步,郑重揖道:“老臣代锦城百姓,谢过宁统领大恩,谢过朝廷大恩!” 这样的架势让朱缨毫不怀疑,若不是要隐瞒身份,他准要跪下给自己叩两个头。 眼见馆中其他人也停下手头的事跟着躬身拜,她微有局促,又感到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为首的杨茂面带感激,向她答话。 蜀州先前从未害过疫病,是以治疫经验不多,有相关记载的医书更是稀少,自她带来几个御医后,压力才小了许多,也算有了方向和头绪。那日她从谢韫房中出来便来了医馆,将陈皎皎给她的药方交给了他们。本是死马当活马医,一群御医郎中连着试了两日,从中得了些启发,按照锦城的状况将原药方修改增补一通,然后给患了瘟疫的人试了试,不料最后竟真起了效。 最初试药的几人如今高烧已退,咳血头晕的症状也好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是皎皎的功劳。 “诸位不必如此。不过是歪打正着,我愧不敢当。” 她也不由弯了眉眼,“功劳最大的当属几位郎中先生,杨大人可要重重的赏。” 杨茂当然不会吝啬,点头一口应下,称这是自然。 朱缨笑了一下,继续向医馆里走。有郎中正在抓药,身边的小徒弟一刻不停地捣着药,看上去却没有一丝疲累,干劲十足。 这应该就是此次药方中的药材了。 药桌后忙碌的人看到朱缨都笑着打招呼,到处洋溢着欢欣,之前的沉颓无形中被一扫而空。 她一一颔首,低头去看那些挑出的药材,其中一味莫名让她觉得眼熟,不确定开口:“这是何物?” “是岁兰叶。” 一个郎中笑答:“若无统领给的药方,恐怕我等怎么也不会想到用这味药。” “为何?” “岁兰花和叶皆可入药,有降火止燥之效,但真正治病开药方时并不多见,还是多作观赏之用。那天看了统领给的药方,其中有岁兰与川芪相配的做法,本想着随意一试,都以为成不了,谁知还真起了效。我等遍翻医书,从未见过这样配药的记载,能发现岁兰这一新效用,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从前见到岁兰都是在桌上的花瓶里,对于能够药用,朱缨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不由感叹,锦城命不该绝。 她真不知该如何感谢皎皎,等到回去,定要给她厚厚封赏。 “烧退了!” “成了,真的成了!” 听到里屋年迈御医激动的欢呼,朱缨手一抖,呼吸急促转身去看。 方才紧闭的房门砰的一下打开,里面的人冲出,与守在外面的人一起沸腾,整个医馆顿时被喜极而泣的声响和情难自禁的拥抱填满。 “我们有救了!锦城有救了!” 身边是许久都未曾听到的轻松和愉悦之声,朱缨站在人群之后,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轰然落了地。 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本想放声大笑,抑或是不顾一切地大哭也好,身体却不受控制,被狂潮般袭来的畅快和喜悦激得难以动弹。 成了,都结束了······ 朱缨恍惚地想。这下,她是真切感受到情绪攻心的滋味了。 她眼前渐渐黑沉下来,脱力向后倒去。 --- “锦城危难已解,陛下,这便启程吧。” 朱缨怔怔,“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面前人向后退了一步,唇边的笑一如从前,口中却说着她听不懂的话:“陛下忘了,江北才是我的家。” 她面露仓皇,不停说着“朕不准”,伸手想抓住他衣袖挽留,却怎么也抓不住,如雾般轻柔的布料从她手中滑过,不留下一丝痕迹。 “阿缨,醒醒!”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朱缨猛地惊醒。 她坐起身剧烈喘息,出了一身的冷汗,一时没有从方才的梦境中回神。 直到有微凉的手指拭去她额头薄汗,与梦中一般无二的声音再次响起,“做噩梦了?” 她慢慢侧首去看。 朱缨昏迷才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凝望着面前人没有说话,只茫然地想:怎么谢韫坐着,自己却躺着? 他就坐在床边看她,两人离得很近,虽然脸色依旧略有苍白,却几乎没有了之前的病态。 之前的记忆倾泻而来,才让朱缨后知后觉想起,乐兴坊医馆制出了治疫的药方。 现在谢韫就在她面前,没有面纱的遮掩,没有床帏的阻隔,她能看得很清楚。 也能无所顾忌地抱他吻他。 握拳时指甲嵌进手掌的痛意十分明显,提醒她并不是梦境。朱缨心中翻涌,脸上反而没什么表情,轻声问他:“你好了?” 谢韫眼中尽是柔色,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身体微微前倾:“不如你亲自一探?” 她踌躇片刻,终于缓缓伸出一手,带着自己并未察觉的轻颤,缓缓贴近他额头。 当感受到他体温的一刹那,朱缨心头骤然一抽,从舌尖尝到一点久违的甜意。 上一次像这样摸他额头,是什么时候? 指尖传来的温热不容忽略,是人正常时才有的温度。 她咧开嘴角笑了一下,迷茫的眼中霎时间充满了生气。那双放在他额头上的手慢慢向下游移,因习武而略有薄茧的指腹流连过他眉眼、鼻梁、鬓角,最后停在微弯的唇际。 瘦了也无妨,等回到宫中,她再尽心尽力把他养回来就是了。 心中那根绷紧多日的弦突然断了,朱缨垮了肩膀,不管不顾地朝谢韫扑去,头埋在他颈间又哭又笑。 “你这个混账——” 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谢韫稳住身子,把手护在她腰间,忍不住笑道:“旁人与亲眷劫后重逢都是嘘寒问暖,怎么偏你上来就骂人?” 话一说完,便换来肩上不轻不重的一打。他识趣地闭上嘴,摸她垂在脑后的墨发。 从来光滑如缎的青丝如今却少了一绺,他手微不可查地一顿,而后像是没有发现一样轻轻略过。 城西的事,他都听说过了。一朝天子为民断发起誓,该是何等的胸怀,她心里又担着多沉重的压力? 谢韫这样想着,围在她腰间的手更加收紧。 朱缨挂在他身上平复了好一会儿,开口时声音还是哑的,“其他人怎么样了?” “医馆的药方已确认有效,仍在向百姓发放,顶多再有半日,全城患病之人便都能拿到汤药。” 谢韫答:“有杨茂照看着,不必忧心。” 她这一睡便是将近两日,可见是前些日子累得狠了,如今好容易安了心,才把多日来缺的觉补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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