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乔冲他笑,于是他也笑,继而想起好友是突厥人,急忙问道:“如今锦城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听闻这疫病最早在突厥出现过,你是突厥人,可知道救治的法子?” 两人说着不同的语言,每说一句话还要手舞足蹈半天,才能领会对方的意思,不过却都不嫌累。沟通了许久,得知此疫暂无解法,他又垮下肩膀,绝望地捂住脸。 难不成他们锦城真的没有救了吗? 杨锦澄手遮着眼睛,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 他疑惑睁开眼,见桑乔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在这里等着,然后便转身走了。因腿伤步子间跌跌撞撞的,速度却很快,一溜烟便不见了人影。 把手放下的杨锦澄愣住,不知桑乔干什么去了,只好继续爬上屋檐,在此坐着乖乖等。 只是一直到了深夜就寝时分,都没有见人复返,他渐渐动摇起来。 奇怪,难不成他会错了意,其实桑乔不是让他等,而是和他道别? 心里这样想着,他还是决意再等等,并没有离开。 “杨锦澄!”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爆喝,他身子一抖,险些从屋檐上摔下去。 慌忙扶住一边,他艰难回头看去,发现是自家老爹带着怒容赶来,正气势汹汹站在下面,“给老子下来!” “可是桑乔让我等——” “桑什么乔!” 杨茂气得七窍生烟,他忙碌一天才回府,正欲回院歇息,就听说不成器的儿子大半夜坐在房顶不睡觉,还跟府外来历不明的人说了好一会话。 当前锦城情势紧迫,若他不慎染上瘟疫,岂不是要让全府一起陷入危难之中! 他手指直直指着杨锦澄,怒道:“立马回房,别再与府外闲杂人接触!若敢再犯,我饶不了你!”
第53章 药方 父亲气恼的声音中气十足, 穿透力极强,杨锦澄挖了挖耳朵,灰溜溜从屋檐下来。 他知道父亲近日劳累,便想着顺着来, 尽量不惹他生气。况且桑乔这个时辰都没来, 应该真的不会来了。 回房匆匆洗漱一通准备就寝, 他掀开床铺, 开着的窗户外传来几声轻轻的鸟叫。 他清醒了许多,坐在榻上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出去看一眼。 他保证不让父亲发现。万一真是桑乔呢? 一通小跑赶到先前的围墙处, 杨锦澄踮脚去看, 果然是桑乔从远处气喘吁吁跑来, 与他隔着一道墙, 肩上还背了一筐像草一样的东西。 “病···有用······” 桑乔也蒙了面纱, 只一双蓝眼睛在月色下闪着亮光。他将肩上的竹筐卸下, 然后从围墙上递过来。 杨锦澄能听出他在尽力说中原话,虽然只听懂了几个字, 但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他怔了半天, 回过神后压抑着心中躁动, 向好友确认道:“你、你是说, 这个草药对瘟疫有用,是吗?” 得到一个肯定的点头, 他难以自持地跳起来,将那筐草药接过,眼中放出狂喜的光。 “桑乔, 谢谢,真的谢谢!等瘟疫结束, 我请你去喝我们锦城最好的酒!” 杨锦澄几乎颤抖着手,他没时间再与桑乔说话,道别一句便向杨茂所在的正院狂奔而去,而且一路大叫,全然不顾灌了一肚子风。 “父亲!父亲!” 有救了,他们锦城有救了! - “怎么样了?” 见几个郎中从房中走出,在外焦灼难当正踱步的朱缨赶忙走到他们面前,急问道。 为首一个蓄须的御医沉重地摇摇头,回道:“这几日臣等开了许多方子,将药材几乎试了个遍,可都无太大作用。” 几人无不蒙着面,出了一头的汗。方才答话的御医擦了擦额头,心中甚是紧张。 他被派来治疫时本没有太大压力,只想着小心谨慎,尽力而为,谁知跟随大部队到达锦城后,发现那传闻离队先行的宁统领,竟是原本应在皇宫中卧床养病的陛下! 前来的几位御医都是皇宫中侍奉的老人,如今一把年纪千里迢迢赶来救人,见状差点被吓昏过去,无奈接到圣上保守秘密的信号,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不知情,称其一声“统领”。 始作俑者朱缨倒是不担心暴露身份,锦城封城后只许进不许出,弄得密不透风,就算她的身份被人发现,也传不到外面有心之人的耳朵里。 “容臣等再想法子······” 几日以来,这样类似的话朱缨已听过很多次,今日又是如此。 她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宫中的御医和民间有名的郎中都在这里,却还是毫无头绪。 “莫要灰心了,宁统领。”身旁的女声柔声响起。 杨锦灵为疫病的事同样劳累多日,面色也不好看。她看着朱缨,关切道:“川芪已经起了效,又为我们多争出了几日时间,总有希望的。” 杨锦澄难得起了作用,那晚带着他那突厥好友送来的一筐川芪,火急火燎从主院拉了杨茂去医馆试药。杨茂不敢耽搁,赶忙派人通知了朱缨,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几个郎中凑在一起直到半夜,终于将这加了川芪的药方制了出来。服下的患疫之人虽没有完全痊愈,吐血的症状却明显有了好转。 作为太守的杨茂自是狂喜,恨不得将宝贝儿子抱起来转个几圈,当晚便下令派人去城郊山上采集川芪制药。 如此一来,锦城的希望又多了几分,起码能多几日时间翻阅医书,寻找治疫的有效之法。 朱缨心领她的安慰,但到底情绪不高,只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之所以能相识,是因为有一次午后朱缨从谢韫房中出来,恰好便在院门碰见想要来看望的杨锦灵。 那时肖远正在门口阻拦,说着将军不见任何人,谁知朱缨正正从房中出来。三人面面相觑,分外尴尬。 杨锦灵微愣一瞬,接着神色如常问:“这位大人便是宁统领?” 那日杨锦澄兴高采烈地从城楼回来,口口声声说着“来了个绝世大美人统领”,她早就好奇,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前去一见。如今得见真容,只觉得果然担得起兄长这份赞誉。 肖远回神,赶忙先向朱缨介绍:“这是杨太守家的小姐。” 然后又看向杨锦灵,回道:“这是——” 、 “杨小姐安好,在下宁昭华。” 听肖远卡壳,朱缨不理会他,径直勾了唇看向面前女子,“来看时予?” 听她称呼如此亲密,杨锦灵心中一动,猜测这位统领与督帅是何种关系,脸上只温和地笑,冲她屈膝:“见过宁统领。家父担忧督帅安危,才叫臣女前来探望。既有统领在此看顾,我便不叨扰了。” 杨锦灵走后,肖远忙解释:“杨小姐应是心中惦记着将军的救命之恩,才会偶尔来几次。但将军从来不见的,东西也不收。” “你急什么。” 朱缨倒是没生气,方才看这位杨小姐言行有分寸,应是个心中清楚的,就算先前有什么想法,经此一次后也该熄了。 不过她听说杨小姐聪慧能干,如今一见面容秀雅,知书达理,倒让她有些感兴趣。 杨茂那个儿子看起来傻傻的,女儿却不错。 --- 郎中和御医的愁眉苦脸让朱缨看了更焦躁,她不会医术,帮不上什么忙,在这留着反而给他们徒增压力,索性便回去乐兴坊照看谢韫。 房中的血腥气较从前淡了些,但温度还是一样的高。 患疫之人高烧不退,往往身上发冷,那日谢韫有几分精神,朱缨为哄他高兴,打趣道:“从前你不畏冷,现在可都还了回来。” 谢韫身上仍不好受,还是苍白着脸色接话:“你这样打趣我,倒让我心里更冷。” 结果当然是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来去把接连多日的郁气都冲散了些。分明透着床帏不能相触碰,温情却比何时都多几分。 此时谢韫正在昏睡,朱缨悄悄走近坐下。 朦胧间凝望着他侧脸,她隔着帷帐捏住锦被一角,偷偷帮他向上掖了掖。 她撑着脸坐了一会儿,便感觉无聊,开始自言自语。 “我早就说不许你来蜀州,你偏不听······” 她声音中略带了怨念,“如今出事了,我千里迢迢跑过来,你倒好,躺在榻上什么都不用管。” “皇宫里陪着我不好吗,你为何不喜欢呢?” 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朱缨一叹:“我本还想着晾你几天,你却使苦肉计。” “你不在的时候,我在宫里学刺绣,学打络子······对了,我打了络子。” 忽然想起自己离宫前打好的那条络子,她精神一振,起身去带来的包袱中翻找。 “怎么样,还不错吧?” 将那简简单单的络子放在手心,朱缨颇为满意。 “你有很多玄青色的衣裳,我便问了皎皎配什么颜色好,皎皎说豆绿,我便用了。你可别嫌颜色鲜亮不肯戴。” “等你好了,我亲自给你佩上,可好?” 她看着谢韫的睡颜许久,而后垂下眼睫,“你何时才能好起来?” 早知道派你来蜀州会遇到此等祸事,饶是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的。 “你最好识相,谢时予。” 担心怀柔之术不好使,朱缨语气中带了威胁,阴测测道:“你若死了,我一定回宫大行选秀,届时你心有不甘,可别来梦里找我要名分。” “听闻去岁宫宴上孟家二公子对我一见倾心,别的虽不知,可长得倒还不错,纳进宫也不是不行。” “听皇姐说,许敬川从前和我有过婚约,虽说只是父辈间的玩笑话,我倒也不介意变成现实,还能拉拢一番许氏。” “咳——” 朱缨自顾自说着,床榻上昏睡的人不知何时醒转,猛地咳了两口血。 她大惊,忙站起身来:“阿韫,你怎么样?” “你——” 谢韫嘴角还带着血丝,他显然是气极,深邃的眉眼处处带着怨气,哑声控诉道:“你若再说这些戳我心的话,我就是没有病死,也要被你气死。” “我以为你睡着······” 朱缨自知理亏,忙哄道:“只是想想——” “不许想!” “好好好。” 病中的人都带些孩子气,她被结实瞪了一眼,嘴上忙服软:“可要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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