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朱缨垂眼正批奏折,手中朱笔未停,低低响起的声中略有疑惑,“谢韫人呢?” 她脑中想着政事,话问出口才反应过来照水哪晓得他的行踪。他一早离开时说过今日要去京畿东大营,都督府的人这时候来,应是有要事。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搁下笔,抬起头道:“让人进来。” 来人是朱缨熟悉的面孔,依然是从江北追随来的老人,恭敬向她行礼。 朱缨免了他的礼,从照水手中接过那人呈上的信件。 在瞥见信封上特殊的火漆印后,她眼中的疲倦登时一扫而空,随即抬手,屏退了殿内侍候的众人。 是渐台的郑岐自东北来的信。 手中信件透着一种不属于魏都的寒气,让指尖染上微凉,火漆没有被拆开过的痕迹,是方从北地快马加鞭送来的。 谢韫不在府上,知道这是她要的东西,直接差人把信送进了皇宫。 渐台麾下势力自两江下游经营而起,近年来动作极快,向大魏北部不断延伸,甚至有向魏都蔓延之势。手中掌握着许多官府难以探查的消息,在民间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渐台掌权者明面上姓邢名元,家世身份处处平平无奇,实则却另有其人。 多年来,不论有心之人如何试探,始终无从得知渐台的真正主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新帝登基以来没有闲着,陆陆续续做了不少事,不难看出其雄心抱负。 坊间甚至有传言,说女帝正暗中查探渐台幕后掌权人,想要将其收为己用,成为皇帝手中的一柄利刃。 殊不知这位被天子“苦苦寻找”的神秘人,三个时辰前才为她亲手画了眉,没脸没皮地向她索吻。 其实朱缨对现在的渐台了如指掌,那些重要的部下都与她相识,若她有要事,可以像谢韫一样直接对其发令。 恐怕只要她一句话,他就能毫不犹豫地将多年经营的势力拱手相让。 郑岐在东北查到了什么? 她敛下心神,拆开火漆抽出信,一字一句细细读来。 东北王陈则义居守一方疆土,除了一双儿女在魏都为质,家中还有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幼子,剩下倒是干净得很。近年来练兵戍边,还对农桑之事尤其重视,一心想要种出更多稻麦,来年好支援旁的州郡,缓解饥荒之灾。 北地苦寒,但百姓多无愁生计、不见苦色,可见当地官府治理颇为上心。 夏初,东北王亲率东北军出征,欲作援军前往西北攻打突厥,奈何河流横亘处冰雪初融、潮汛急奔,加之敌军早有防备,众兵被拦在半途中,兵戈相接间僵持无法脱身,没能赶去支援。 所幸西北告捷,突厥大败,也算有惊无险。 援救未果这件事朱缨是知情的。当时战事吃紧,突厥兵强马壮,她担心出什么岔子,恰好陈则义主动上书朝廷请求出兵,她便允准了。 未能及时赶赴战场,听闻东北那边十分愧疚,还向西北大营送去了好些出自自家地盘的粮食和牲畜,好好给将士改善了一番伙食。 信中写得清楚,提及瘟疫一事。此疫来自突厥西部一小城,一直是依靠屠杀患病百姓来控制,因着动手利落,后来又制出了药方,长期以来并未传至其他地方。 此地与东北所在封地相距甚远,且大魏与突厥边疆戒备森严,多年都少有正常往来。 连大魏国境内的北地,接触到这疫病的可能性都极小,更别提引来万里之外的锦城。 朱缨放下信件,回忆之前发生的事。 白宗庆作为当年从宁氏手中接过德宁钱庄的东家,受人指使给绿瑚银钱,后来举家迁至蜀州,多年隐姓埋名藏身于横云山庄。 被谢韫抓住后,他寻找当年指使之人给予的信物,没等交出就被黑衣人灭了口,只留下一块指向东北的符牌。 死无对证,他们不能确定这信物是否为真,可亲眼所见终究无法忽略,还是对东北起了疑心,甚至让她疏远了皎皎。 然而到了此时,朱缨心中的一杆秤已然偏移。 抛开先前对东北的猜疑之心,现在她更相信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使的障眼法,好让她与东北离心,自乱阵脚。 金钱权势地位无一不满足,东北少有战事,生活也算安逸幸福,她想不出陈氏有什么谋反的理由。 若说唯一的可能,东北王一族发迹于前朝······ 这样的念头才一出现,就立马被朱缨否定了。 前朝皇室本就人丁稀薄,被大魏取代后更是销声匿迹,他效忠的哪门子前朝? 再说了,东北王作为前朝受封的异姓王之一,当初最早对大魏称臣,多年来恭敬谨慎到了极点,甚至将长子长女都送来了魏都,都已经做到了这份上,还要如何证明忠心? 朱缨觉得自己这想法未免太不着边际了些,于是有些烦躁,侧身想要拿块点心吃。 她一向嗜甜,却在发现今日是玫瑰糖糕后难得皱起了眉,兴致缺缺地收回了手。 整日就是这些甜腻的,齁的慌。 照水静静看在眼里,明白了天子的心意,出声道:“如今虽入秋了,却也不算凉快,还是清爽些好。” 退下不久的小黄门又被唤进来,遭斥道:“御膳司整日偷懒,这些东西陛下腻了,还不快撤走!” 小黄门吓得不轻,战战兢兢端了点心退下。 照水目光移向朱缨,如常笑道:“今年江南雨水多些,上贡的茶叶好似不如往年的香,但若磨粉制了点心,想必是极好的。” “朕记得,怡景郡主好像精通此事。” 朱缨显然受用,开口道:“既如此,就召她明日入宫来吧。” “就说——” 她思索,唇角漾起一点怀念的笑意。 “就说,朕想念她做的龙井茶酥了。” --- “与车夫说当心些,可莫要损了百姓的货摊。”陈皎皎放下帘子,对身旁的昔儿嘱咐。 马车外热闹又拥挤,车水马龙间夹着陆陆续续经过的百姓,将原本宽敞的大街几乎都填满了,平时乘车半柱香便能过去的路程,今日竟用了三倍不止。 已是申时一刻,马车陷于人潮间,以极慢的速度朝着皇宫方向行进。 昔儿应下,弯腰出去跟车夫交代过又回来。 望了一眼街上的景象,她挨着主子坐下,开口道:“这玄武大街上府邸众多,想是不知哪位大人府上有宴,便又将这路给堵了。” 从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陈皎皎已经习惯,但今日有所不同,不禁让她有些焦急。 手中精致的食盒被拿起又放下,她轻声道:“可不要让陛下等急了才好。”
第71章 惊马 “陛下向来厚待姑娘, 岂会怪罪。” 昔儿笑着宽慰,“左右车走不动,外面有卖渍蜜饯的,我去替姑娘买些来。若一会儿头晕犯恶心, 好吃几颗压一压。” 陈皎皎点点头, 看着昔儿下马车。听人说朱缨对她的好, 她自然欣喜, 心中的不安也烟消云散了。 前些时日姐姐不知为何避而不见,并没有差人来过府上召她入宫相见,她也被禁了足。如今她禁足方解, 正好宫中传来了消息, 召她进宫面圣。 她想着, 许是阿缨姐姐原本早就想见她, 可她被兄长责罚是家事, 姐姐不便插手, 才将与她的见面拖到了现在。 “一定是这样。” 含笑低喃一声,她垂下头看向自己的袖口, 其上暗纹绣花繁复精致, 朵朵杏花栩栩如生, 是她为今日入宫精心挑选的新衣。 “姑娘小心!”昔儿慌张的声音隔着锦帘远远传来。 陈皎皎出神被打断, 忽然听马车外一声巨响,像是木头与什么硬物相撞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一声马的长嘶。 受惊的马失了控,撒开四蹄撞开前方的人和物,拉着马车不受控制地开始狂奔。 “让开, 快让开!” 伴随着惊叫和疾呼,马拉着马车, 不管不顾撞出一条路来。 众人慌忙避让,原本算得上和谐的拥挤被意外打乱,掀翻了路边堆聚的酒坛笼屉。 陈皎皎惊呼,剧烈连续的颠簸让她东跌西撞,难以保持平衡,只能用手死死抓住窗沿,竭力避免被甩出马车。 她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现在车中仅她一人,找不到依靠的感觉让她无法不惊慌失措,面上渐渐失了血色。 她不能出事,她还没有见到······ 手脚忽地有了气力,她咬住唇,奋力想要掀开前方的帘,去抓控制马的缰绳。 然而她本就身体弱,马车又摇晃不能已,最终跌倒在车中狭窄的地上,方才的挣扎都是徒劳。 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紧贴着失控的马车,隔着薄薄的木壁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厉喝。 “都退开!” 听来带着千钧气势,扬散了一地尘灰。 感受到身下马车又是一颤,陈皎皎惊惶地闭上眼。 突如其来的猛甩将她掀翻,身子重重撞在了侧壁上,她感到一阵发晕,几乎支撑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平静。 车外响起一个男声,虽然陌生,听起来却叫人安心。 “让郡主受惊了,不知可有受伤?” 陈皎皎惊魂未定,急促喘息了一声,并没有答话。 她长睫微颤,缓缓睁开眼。 将要西下的斜阳散出暖融融的光,洒在人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边。 在这样的日光中,封闭的锦帘被人掀开。一人逆着光立于车外,看不清长相,只模糊显出挺拔的身形轮廓。 “没事了,郡主。” 那人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一遍,接着说:“这辆马车已经不能再用,若无大碍,请郡主先下车。”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陈皎皎回神,心中默念几遍,而手依然在抖。 她不知自己有没有道谢,好像是说过了,恍惚点了头,扶着坐榻缓缓站起身,想弯腰下车。 站起的瞬间,她顿感一阵天旋地转,在走至马车边缘处时眼前发黑,就要跌倒。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托住她小臂,将她稳稳扶住。 是刚才和她说话的那个人。 陈皎皎眼中微有些无神,显然是方才吓得不轻。 她抬头望去,面前是一个先前并不认识的男人,着一身束袖便装,身姿坚韧挺拔,周身自有一股锋利凛然的气势,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征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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