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月色澄澈,满地清辉,平整宽阔的宫道上分外宁静。 一贯严肃守礼的御前女官此刻也变得随意,无声纵容了身旁人的跳脱放肆,和他手拉着手并排走。 “你忘了?再过半月,突厥使臣就要来魏都面圣了,各部事务繁重,明日文书一到,忙上加忙,陛下分身乏术,我岂能偷闲。” 秦未柳失望地撇了撇嘴,是他忘了这茬。 之前西北战事得胜,突厥国内换了新主,正是要与大魏打好关系的时候,特地派出使节前来魏都议和,以示友好臣服。听闻派出的使节身份不低,为首的竟是新可汗膝下颇为受宠的公主和王子,可见其重视。 大魏上下自然回以相同的态度,户部拨款、礼部置办、工部修葺,一时分外忙碌。照水作为今上的左膀右臂,哪里走得开。 “那好吧。等这些事了,你可要补偿我。” 照水笑,垂着的眼睫轻微晃动了几下,话中意味模糊,像是在安抚:“时间过得那样快,一眨眼便到春日了。” 但秦未柳听懂了,从上个月开始,他就对“春日”“开春”这些字眼分外敏感。 他眼前瞬间一亮,情绪明显变得兴奋和高涨:“对,对。待到明年春日,我们就要成婚了。” 秦未柳动作极快,在求得远在江北的父母的允准后,二话不说跑去朱缨面前请了一道赐婚圣旨。他与照水两情相悦,朱缨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她很是高兴,更要为照水置办丰厚的嫁妆。 于是两人的婚事就这样顺风顺水地定了下来,吉日选在明年三月初七,正是江水消融、杨柳依依的春日。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失落一扫而空,十分大度地说:“算了,这段时日你忙你的。日子那么长,我还差这几天吗。” 听他这样说,照水却顾不上欣慰,微红着耳朵不去与他对视。 再过两年就要及冠的人了,说话还是这样直白,一点不怕别人笑话。 “你害羞啦?” “我没有。” “你就是!” “真的没有。” 就这样到了承明殿前。斗嘴没斗出个结果来,秦未柳偷瞄了一眼,发现她侧脸果然越发红了。 于是他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不承认也没用,我就当你是了。哼,快回去吧。” 照水瞪他一眼,可惜没什么威慑力,局促之下不再与他多费口舌,快步走上台阶关上了房门。 “还真就这么走了。” 小声嘀咕一句,想起她离开前羞窘的模样,秦未柳心情飞速转晴,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门,也不再逗留,一路傻乐着回住处去了。 --- 突厥使臣将至,朝中外务繁忙,朱缨也不例外,整日除了召见大臣就是批阅奏疏,一时分身乏术。 恰好朱绪的身体基本恢复,继续留在承明殿不合礼数,朱缨便顺水推舟,兑现了对某人的承诺,命其迁回了裕静宫。 朱绪即便心中不愿,却也不能说什么,在承明殿偏殿住习惯了,突然回到自己的宫殿,只觉得空旷又冰冷。 大都督,呵…… 想起那日与谢韫在殿门外的对峙,他在心中冷笑,又控制不住嫉妒得发狂。 谢韫名为皇亲国戚,可他不姓朱,更不姓宁,血缘上分明毫无干系,凭什么占着个表亲的名头,与她那样亲密? 他和她身上同样流着父皇的血,他们才应该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不是吗? 病去如抽丝,朱绪心思重,身体却承受不住,靠在榻上一会儿便睡了去。 他睡得沉,期间有人悄然而至,他也浑然不觉。宫人嬷嬷被勒令噤声,俱是恭敬侍立一旁,任由妇人坐在榻前。 李氏依旧是那副模样,面容憔悴无光,丝毫不像后宫中多年养尊处优的主子。 她眼中如古井无波,木然端详了片刻榻上熟睡的少年,在看向他衣襟下心口处时,目光才有了细微的波动。 朱绪自作主张,利用李家的人手安排刺客,自导自演了一出保护圣驾,为博取那人信任不惜以己为饵,事发之后甚至不曾见她这个母亲一面,头也不回地住进了承明殿。她不会踏足那个地方,只能派女官前去照看和训诫,最后也被他赶了回来。 今日他终于回到自己的住处,却是受伤后母子间第一次相见。 她问过御医司,那一刀伤在心口附近,几乎去了他半条命。 若非如此严重,他也不会在静养一月后伤口几乎愈合,精神却依然这样差。 胳膊肘向外拐的白眼狼,就像他那父皇,永远看不清谁真心待他好,只一味讨好不爱他的人。 李氏盯着他的睡颜,沉寂的眼中渐渐染上怨毒。 她手枯瘦,抓着榻上人手臂的力度渐渐变大。 身有反骨,就该及时打断除去。 朱绪从睡梦中惊醒,甫一睁眼,便对上其母带着戾气的双眸。 他不禁一抖,很快坐起身来,移动身子躲进了床榻深处,“母妃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你躲什么?!我是你亲生母亲!” 李氏被他防备的姿态刺激到,突然变得情绪激动,更是攥着他手不许他躲,语无伦次地质问:“是不是朱缨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她,你说,说啊!” “你要我说什么!” 面前人的模样偏执可怖,令朱绪睡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快意。 他狠狠甩开她手,近乎挑衅地开口,故意在她最在意的地方戳:“儿臣在承明殿养病,期间不必拼命完成课业,日日都睡的很好。皇姐的人把儿臣照顾得很好,母妃大可放心了吧。” 李氏多年偃苗助长,在学业方面极其严格,就算朱绪偶尔生病也不许耽误功课,一心想培养出聪明又乖顺的傀儡,平日起居却几乎不加过问,仿佛是他的夫子而不是母亲。 听朱绪这样说,她更是怒不可遏,声线嘶哑又要抬高声音,如同破了的锣:“她是想养废你!只要你废了,就再也无人能威胁她的位置了!” 这些年来,李氏总是这样疯狂又病态,像是心怀着什么巨大的仇恨一般,就连他那在朝堂步步为营的舅父也是如此。 过去与父皇斗,现在与皇姐斗,至今不知牺牲了多少人,连他这个身上流着朱氏血的皇子,也被迫沦为了博弈中的棋子。 崩溃往往就在一瞬。朱绪从前得不到回答,现在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睛大声问道:“李家与皇室究竟有什么仇?!若你们注定不死不休,又为什么要生下我!” “呵——” 话音落下,李氏竟从歇斯底里中奇异地冷静下来,某一刻忽然开始大笑,笑得肆无忌惮,笑得落下眼泪。 有什么仇? “你以为我想吗?” 她笑够了,眼中满是自嘲,又有恨意:“若我早知道那件事,对他早些死心,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你。” “你不是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你听好了。”李氏目光死死锁在他脸上,双唇开合。 朱绪愣愣听着,直到李氏一步步离开了寝殿,他依然没能回神,指尖却无声渐渐发凉。 故去的明安太后,杀了他亲姨母?
第86章 燕行 “李兄, 这我不能收——” 李府书房里,八字胡男人面色苍白。 李士荣却神色平静,看他一眼后继续品茶,“我将此物交给你是图自己安心, 也是信任你。你放心, 不到山穷水尽时, 这东西用不上, 绝不会祸及汪家。” 汪成看着案上那封薄薄的信,心中暗暗挣扎,依然不敢伸手接过。 李士荣叹了口气:“拿着吧。今日回去, 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不会有人知道的。” 汪成抬起头, 豁出去般问出了口:“此物如此重要, 李兄自己保管最为稳妥, 又为何坚持交与我手呢?” 刑部掌管刑狱, 即便如今北司诏狱势大,皇帝也有私狱, 早已将刑部的作用削弱不少, 可毕竟是六部之一, 地位依然难以撼动。 汪成心里清楚, 他能爬到刑部尚书的位置,离不开李士荣的提拔, 汪家也一直依附李家,唯其马首是瞻。 可今日之事关乎自身性命安危,一旦被发现, 甚至会祸连家族,他不得不问个清楚。 李士荣不说话, 直到对面人冷汗滴下来,他才开口:“近来朝堂上的架势你也看见了,皇帝处处得利,我们的人却节节败退。” 汪成没想到是因为这些,劝解道:“即便如此,李兄在朝堂之外也有势力,何须未雨绸缪至此……” “不,今时不同往日了。” 李士荣打断他,不难看出疲惫:“我们有势力,你以为那位就没有吗?只说谢韫,就不是个简单的。” “谢韫?”汪成不解。 李士荣不欲与他多说,只摇了摇头。 近年四境安定,民间的日子好过许多,不少世家豪族原本依附李家,如今却态度暧昧,变得模糊不定了。 那位玩弄权术不差,也远比她父皇懂得治国,更何况,她手中捏着大把兵权。 李士荣近来忧心忡忡,这是其一,汪成等人不会不明白。但实际上,他还有其二未宣之于口。 对于那件事,朱缨和她手下的人紧追不舍,一直在暗中秘密调查,即便他们当年做得隐蔽,也难保有暴露的风险。 一旦某日被人发现,他们李家上下都难逃一死。为了求得一线生机,他必须早做打算,哪怕倾尽一切放手一搏,也好过坐以待毙。 况且,当年的事本就不是他们的错,是她罪有应得! 就算朱缨得知真相,又怎么有脸找他报仇?! 他压下心中恨意,继续道:“李氏接连遭受打击,不知日后会如何。我将这封信交给你,是希望你好好拿住这把刀,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能入宫保下绪儿的性命。” 不论如何,绪儿都是无辜的。他身为舅父,定会尽力保下他。 汪成本以为李士荣这样做是想找一个替罪羊,没想到只是为静王谋划,登时满心羞愧。 他不再犹豫,珍而重之把那封信收进衣襟,认真道:“李兄放心,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不负所托。” 这封信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大有来头,乃是与魏都郊外西大营副帅联系的信物,可在关键时刻使其出兵。 若他将其交与皇帝,同样也可以是李氏勾结军营,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证据。今日李士荣把它交给自己,相当于是使李家的后背面向他,他受李家恩惠多年,岂能辜负这份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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