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孙景曜望着外头的情形,不觉呆在原地。 护卫,丫头,小厮,站了足有二十余人。 殿下的藏书阁外何曾这样拥挤热闹过? 孙景曜的腿都开始打颤。 禾枝依旧静静地瞧着他,懒得再说第三遍。 孙景曜猛地转过去,大步折回,拿过茶盏一饮而尽,怒视着禾枝。 “一杯茶而已,禾枝姑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啧!困兽犹斗。 禾枝瞧着着他,假笑一并收敛,只余下冷色。 孙景曜却仍旧做着誓言:“我待长公主之心,天地可鉴,岂容你诋毁?” 禾枝险些无辜地摊开手,她说什么了吗? 她安静着,明明什么都没说。 可孙景曜望着她越发平静的面容,心底却越发恐慌起来。 罢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自打进了长公主府,他就没想过活着出去。以他一人之躯,换家人性命无忧,值了。 孙景曜当即面朝楼梯口的方向跪下:“若有来生,惟愿清清白白的出现在殿下眼前,惟愿……” 说着,孙景曜发觉他的声音似乎绵软许多,明明用尽力气,还是轻飘飘的。 而后,是喉咙干涩,胸腔有一团火于刹那间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最终落到一处,仿佛要将他撕裂。 孙景曜瞬时了然,他中了最烈的药,如昨晚楚惊春一般。 果然是,以牙还牙。 孙景曜并没怎么见过楚惊春的手段,最初三人一道被识破,他最先求饶,也最先被放过。 三人里,吕琒被赶出府门,杨晟险些死了。唯有他,轻飘飘被揭过。 后来,吕琒想要再次入府,受了什么样的罪责,却是满府的人都一清二楚。 二十军棍,又拖着伤抵挡百人围攻,太多人亲眼瞧见,无数支长□□入他的身体殿下都没有喊停。 明明杨晟以一敌二十之时,殿下连一根毫毛都没让杨晟伤着。 吕琒何以受到这些,府上人暗暗揣度,许是他不被殿下喜欢。 不被喜欢,自然生死不论。 孙景曜自问,他被喜欢吗? 显然也不是。 那包春/药非下不可,是身后之人拿捏住了他的家人。 如今反过来落在他的身上,也是他的报应,是应有的罪责。 可是…… 孙景曜没想过竟然如此难耐。 火势燎原,几乎将他吞没。眼前女子的模样渐渐模糊,后来变作一张清冷绝艳的面容。 他心心念念的面容。 孙景曜扯着领口,然布料太好,没能一下子撕碎,只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肌肤。 他喘着粗气,跌跌撞撞朝着女子走去,将要靠近时,却见那女子似乎厌极了他,侧身躲过。 而后,那道身影转到门口。 “孙公子,今日若有人肯帮你败火,这事儿便算揭过。” 孙景曜晃晃脑袋,适逢夜间仍有些微凉的风袭来,他望着面前一大片模糊的身影,骤然醒过神来。 衣衫潦草,放浪形骸。 孙景曜后知后觉今日这般情形,不仅要他喝下一般无二的药,还要众人围观。 从今以后,他在这个偌大的长公主府,便再也抬不起头。 然而这些,都远远不及方才他竟然扑向禾枝。 孙景曜猛地甩自己一个巴掌,他怎能对殿下不忠? 趁着最后一丝清醒,孙景曜踉跄着向外奔去,朦胧间见着一片池水与摇曳的花骨朵,孙景曜毫不迟疑地跳进去。 幸而,初夏夜间的水尚有凉意,满身燥热骤然被冲散了许多。 孙景曜神智恢复大半,本想在这池子里多待一会儿,直至热息消散。 提步时,忽然察觉出不对。 他一入池便入了底,身子的重量下压,大半条腿陷进了淤泥里。 扑腾了一下才猛然惊觉,竟然是荷花池。 藏书阁前有两个池子,一个用来养鱼,日常养护的极好。一个则是养了荷花,眼下,将将到半开不开的季节。 荷花池的淤泥虽不至于令他越陷越深,可他本就在水下,一口气憋不了太久。 若无外力,他无法自己脱离。 后来,恍惚间,似乎喝了很多很多的脏水,灌的满肚子发臭。 最后的意识里,孙景曜迷迷糊糊想着,他大约会像个烂掉的青蛙一样浮上来。 多丑啊! …… 送走楚庭舟后,楚惊春取出压在阿涧锦被下的面纱,重新戴好。 死士是马元魁安排的人,她是长公主派来保护阿涧的。 同一个目的,却不必露了形容。 一千里行程,太后派来的人,一波强过一波。 这晚三更天,外头又噼里啪啦作响。 楚惊春本躺在阿涧身边,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奈何,锦被下的人满身僵硬,在是否叫醒她之间反复挣扎,楚惊春只得坐起身。 阿涧这才敢动弹,慌忙起身。 楚惊春余光落在他伤口渗出的血丝上,拿起放在一侧的弓箭,没有多言。 这两日,阿涧渐渐好些,能坐起身,可也仅是坐起来。 阿涧身子前倾,手臂刚刚抬起,就扯动伤口痛得他眉头紧皱。 阿涧紧咬住牙,不发出一丝声响。又将手往前探了些许,正好捏住车帘一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个狭窄的缝隙。 楚惊春拉动弯弓,屈起的食指搭在缝隙处。 “嗖嗖”几声,阿涧听得外头声音渐渐变弱,最后便是如往常,死士们一个个检验尸体,补刀的声音。 大半行程,尚无活口。 “好了。” 楚惊春早将弓箭收回,睨一眼仍保持着身子前倾的阿涧。 阿涧额上细密的汗水渗出,并非他不想收回手,实是动一动便牵扯伤口,疼痛难忍。 说来也是奇怪,那日在林中杀尽所有人,凭着最后一口气折回江州之时,也是痛,可从不觉不能忍。 如今见了楚惊春,仅是流一丁点血,就痛得倒抽冷气。 阿涧挣扎着身子,极是缓慢地重新躺下,亦如愿听得一句,“别乱动,还得重新给你上药。” 那声音是清冷的,又透着不耐烦。 楚惊春是闲麻烦的,阿涧却是在她拉开他的衣衫后,心底的雀跃喷涌而出。 阿涧仍是极力忍着,同忍着痛意不同。他只需任由额上的汗水缓慢流下,任由面色苍白,然后手指蜷缩,有一个小人在心上雀跃地奔腾旋转。 “嘶!” 楚惊春微凉的手指刚刚触到阿涧的皮肤,他便倒抽一口气,脸色着实有些难看。 “很疼?”楚惊春不解,“你从前也不是这么娇弱的人。” 阿涧紧咬住牙,勉强憋出两个字。 “……还好。” 说话间,一小片红晕慢慢爬上耳根,浸红了耳朵。 他无以言说,那微凉的指尖连着凉丝丝的膏药一并捱在他的身上,那一瞬,仿佛一股激流直冲而下。 在脑子反应之前,他的身子不可自已地起了妄念。 阿涧竭力克制,最后也只得庆幸,庆幸身上还盖着锦被,不至于叫他露了卑劣的形容。 是肖想的。 原以为只是在梦里,没成想竟如此不争气。 楚惊春没察觉这些,耐着性子重新给他上了药,又将被子给他盖好。 这才道:“往后你便躺着,不许动了。” “属下知错,是属下给您添乱了。” 阿涧嗓音沙哑沉闷,不自觉便一副可怜相。 楚惊春一耷眼,见他全无血色的面容,解释道:“眼下太后的人仍有几分试探,我在车上也不无不妥。可是,弯弓射箭一事我并不成器,十有八中,不足以应对日后更凶猛的进攻,少不得要杀出去。” “你的身子一直养不好,如何自保?” “属下明白,属下一定好好养伤。” 阿涧嘴上应着,心下却忍不住感叹。 从未弯弓射箭的人,十有八中,算是不成器? 诚然,真正的射箭高手百发百中也不在话下,然而,这世上有哪个箭手有楚惊春这般力道? 没有皎月洒下光辉的夜晚,目光所及不过数丈,阿涧扶着车帘,并非视线阻隔,而是太远处,他根本不能分辨。 能分辨的近些,阿涧却是清楚地望见,楚惊春手中长箭不仅将人刺穿,更是将树干射了大半。 如此,尚是没怎么用力。 阿涧缓缓阖上眼,他与楚惊春还是相差太多,如此,怎么保护她? 还是摒弃那些有的没的,专心将身子养好。 转眼又过了几日,马车缓缓而行,抵达京郊。 这日晌午,死士们四散开坐在溪边树木旁小憩,楚惊春亦懒懒支着手肘,眼睛半阖。 无人搅扰的夜晚,她虽是睡得浅,但也算安稳。 是以,眼下并不怎么困倦。 忽的,一声刺耳的嗡鸣传来,楚惊春眼皮猛掀,身子微偏,手臂抬起,赫然攥住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长箭。 紧接着方是一道迟来的警惕,“小心!” 不怪外头死士提醒的晚,实是箭势凌厉,人的言语终究比不过突袭而来的长箭。 紧接着,是漫天箭雨落下。 楚惊春嘴角轻扯,忍不住笑了笑。 学聪明了。 长箭背后,不知在高大浓密的枝丫树叶后藏了多少人,死士们被击打的节节败退,无有还击之力。 楚惊春在车内,变换着不同的姿势,挡住无数长箭。 箭雨暂停那一刻,楚惊春得了短暂的空闲,方见马车早已被扎成了刺猬,一碰就散。 外头,死士们无处可退,溪水刚刚漫过小腿,水下便飞腾起无数高手。 “轰”地一声,马车散了。 无人料想,马车内竟然还有活口。 整个世界仿佛都寂静了一刹,便是马元魁的死士们都忍不住分出神来瞧着岸上的情形。 一墨一白两道身影稳稳落地,毫发无伤。 竟是毫发无伤?! 死士们在外头,身形灵巧空间巨大,还是伤了大半。没成想,在那样狭窄的马车内,两人竟是安然无恙。 死士们原想着,车上的人死了,他们护卫不力,回去后少不得以命相抵。不曾想,竟没有死。 在扎成了刺猬的马车里,究竟是怎么躲过的? 自一开始,那个京城来的神秘人便与他们道,阿涧自有她来护着,不必他们贴身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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