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便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转头朝着一旁的柱子撞去。 这一幕委实有些熟悉,自戕撞柱,还先头一模一样。 楚惊春懒怠得瞧,烟兰这端已是眼疾手快地将人拦下。 “公子要恕罪,可别弄脏了殿下的地方。”烟兰冷着脸,没几分好气。 孙景曜撞偏,没能撞在柱子上落个头破血流,只跌在地上,形容极是潦草。 楚惊春这才懒声道:“景曜,你可知当初我为何留下你?” 论容貌他比不上吕琒,论身形健硕,比不上杨晟。 “你是吃过苦的,却又被家人养得极好,通身一派儒雅温润的气质。我这样杀伐之人,是得需要一个温和之人来疏解。” “景曜,你可知你究竟错在何处?” 孙景曜愈是愣愣地,满眼迷茫。 “你这样好的气质,不该做如此下作之事?” 孙景曜瞬时了然,宠可以争,却不能如此手段。这与楚惊春当初挑中他的初衷背离,他不是他,还有什么讨人喜欢? “看你最近瘦了许多,回去好生养养。” 这是打发他走,并轻巧揭过了? 孙景曜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惊春,缓慢地爬起来,一步步向外走去,临到楼梯口,忽的大步奔至楚惊春跟前。 “求殿下救命!” 孙景曜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截断指,捧在手心,泪水不停洒落。 “在下的母亲一生劳苦,不该受此磨难啊!求殿下救她一命!” “站起来!” 楚惊春脸色冷了半分,她实在不喜看着旁人在她跟前涕泗横流,委实有碍观瞻。 孙景曜愣了下,碍于威压,只得起身。 不妨,楚惊春又是转向烟兰,随口道:“你亲去一趟尚书府,告诉徐大人,告老还乡吧!” 孙景曜瞬时瞪圆了眼睛,烟兰眼中惊诧亦是没掩住。 方才楚惊春叫她拦着孙景曜,她便知这事儿大抵就此揭过了。没成想,揭过的只是孙景曜,后头的正二品尚书大人,竟然就此免职。 告老还乡,还是体面的说辞。 “都下去吧!” 楚惊春懒懒地摆摆手,仿佛方才只是闲话家常,不曾随口定人生死。 孙景曜与烟兰一道来到楼下,浑浑噩噩间见烟兰向外行去,忙是双手一环,正经躬身一礼。 “在下对不住烟兰姑娘。” 烟兰轻嗤一声:“殿下要保你,我还能说什么,只盼你日后好生伺候殿下,再无二心。” “在下不敢,在下此生只认殿下一人为主,绝不敢再生二心。” 烟兰懒得理会,当即甩手离去。只临出门前,又拐了趟自个的卧房,换了身更周正体面的衣裳。 至尚书府门前,烟兰深吸了口气,方命人叩响门环。一面又缓缓地,悄悄将那口气吐出来。 无人知晓,她此刻心跳如雷,一颗心几乎要蹦出来。 想她原本不过是春和楼一个小小的奴婢,时至今日,已然成了长公主身边最得脸的人。 不止如此,她竟然来到了尚书府门前,让人家滚出京城。 烟兰瞧见大门打开,又咽了咽口水,这才竭力将一切心慌压下,面上只做的一派冷然。 大门敞开,露出的却仅是一个小厮的面孔。 烟兰上前两步,下颌微抬:“你家老爷呢?” 小厮弯下腰:“老爷有事出门,还请姑娘稍待片刻。亦或,姑娘有什么事先告诉小的,小的必定禀告老爷。” 呵! 这是给她们下马威呢! 烟兰神色未动,只面颊冷意愈甚:“怎的,长公主懿旨,也是你配听的?” 小厮愣了下,懿旨不是皇后与太后专有,长公主用上是坏了规矩吧! 况且,中门大开,已然给足了长公主脸面,还想如何? 小厮故作为难:“这……奴才自是不配,可老爷不在,奴才也是没有办法。” 烟兰缓缓垂下眼,眸光冷然,仿佛看着个死人。 诚然,很快就会是死人。 她道:“罢了,我也没空在此耽搁,你便告诉你家老爷,长公主懿旨,责令他天亮前滚出京都。” 原本说辞,是三日内告老还乡。 既然如此下长公主的脸面,他们便也别想体面的离开。 小厮瞪圆了眼睛,差点伸手捅捅耳朵。 滚出京都? 滚?? 难道是他听错了不成? 可眼瞧着女子转身离去,再是蠢笨,这时也反应过来。 这是真的,做不得假。 “别别别!”小厮忙跑过去拦住烟兰去路,一面与站在门后的小厮使了眼色。 这等天大的事,他可做不得主。 “这位姑娘,”小厮陪着笑脸,“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吃醉了酒,迷迷糊糊的竟是没能认出姑娘是长公主殿下的人,是小的眼瞎,小的眼瞎,还请姑娘恕罪。” 烟兰懒得理会他,只往马车行去。 小厮哪敢放她走,猛地扑到烟兰跟前,双膝落地,脑袋叩在地上,手指紧紧地攥住烟兰的衣摆,生生拦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求姑娘饶小的一命吧!” 他方才的张狂放肆,不过是受了老爷指点。否则,他一个小厮哪敢如此狂妄? 烟兰更是不耐,抬脚便踹在小厮肩上,小厮只管攥着那一截布料,死不撒手。 烟兰没了耐性,示意车夫过来将人拖走,车夫大步走来,正要扯住小厮的手臂,忽听得一声急唤。 “可是烟兰姑娘?” 烟兰慢悠悠转过身,正见一个男子疾奔而来,明显是八百里加急。 身上只着白色里衣,鞋子拖沓,发冠凌乱。这是早早歇下,硬是被薅了起来。 “是下官无状,府上下人竟然不识得烟兰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徐大人气都顾不得喘匀,便是无比恭敬地垂下腰,然后一脚将那小厮踹翻。 天知道,他原本是不怎么将楚惊春放在眼里的? 实权在手又如何,说到底,兵权是显家的,正统的身份乃是余下与太后娘娘。一个长公主,推崇的再高,不过是虚名罢了。 可今夜小厮来传话,“滚出京城!” 如此措辞,若是长公主亲临,还像那么一回事。偏偏,是她手下一个奴婢。一个小小的婢子,竟然如此言说,可见,长公主到底有多恼怒他。 下药的事,死了丫头,孙景曜受了罚,原以为已经过了。没成想,今日方才发作。 可代价,怎的如此巨大? 滚出京城,徐大人不敢想,他只在小厮言毕的当下,知道不论陛下和太后娘娘怎么想,楚惊春做得到。 颠覆皇权她都能做得到,何况一个吏部尚书? 烟兰瞥着徐大人额角的虚汗,和眼底的恐慌,难得拎了些兴致。 徐徐道:“大人做了些什么,自个应当清楚。走吧,好歹落个阖家团圆。” 留在这,在哪处团圆可就说不定了。 徐大人双膝一软,险些跪在烟兰跟前。 “此事,此事下官可以解释,这件事并非下官……” 说着,见烟兰饶有兴致的眼光,所有话登时卡在喉间。 难道他能说是太后娘娘指使不成?倒戈相向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徐大人彻底跪下,匍匐在地。 “下官知罪,谢长公主恩典。” 这一夜,一座偌大的宅子顷刻间搬空了。 烟兰最后看了眼那扇敞开的大门,弯腰坐回车内。良久,她缓缓地突出一口浊气。 啊,爽! 叫他站错队,叫他自个做了错事居然还想给殿下下脸子,活该! 不过,烟兰转而想着方才的情景,二品大员跪在她的脚下,莫名又有种俾睨众生的感觉。 这种滋味,啧啧! 烟兰反复咂摸着,回到长公主府见楚惊春已然歇下,方捱到第二日,凑到楚惊春身边,忍不住一遍遍絮叨着。 楚惊春见她高兴忍不住也笑了笑:“人走了?” 烟兰重重点头:“走了,一家子走的干干净净。” 说过,烟兰又是不解:“殿下,您就这般处置了徐大人,那……孙公子这边?” 她委实不觉楚惊春有将孙景曜放在心上,侍寝都没有过几回,并不得脸。 怎的会容忍孙景曜这样的错处? 依烟兰想,楚惊春回来后,说不得会直接处死孙景曜。不曾想,居然就这么揭过了。 楚惊春道:“做了这等事,确实令人生厌。不过,他本就不是得用之人,不必严苛。” 尤其,眼下只有杨晟,没有新人,她偶尔总要换个不那么猛烈的口味。 “那,吕公子呢?”烟兰趁机问道。 吕琒的伤势早就好了,训练府上护卫极是尽心尽力。肉眼可见,长公主府的护卫明显强悍许多。 “他是得用的。” “那您为什么?” 烟兰着实不解,既是知晓得用,为何偏偏对他如此狠辣?烟兰犹记得,那日校场,吕琒险些被杖毙。 楚惊春淡笑不语。 正因为有大用,才要打碎了骨头重塑。 烟兰默默想了想,忽的反应过来:“殿下可是想着,正是因为他有用,才要好好磨砺。” “可是不对啊!”说着她又拧了拧眉,“您对阿涧,好像从没有刻意磨炼过。” 楚惊春见她着实不解,这才道:“阿涧是自己人。对了,我瞧听双将春和楼打理的不错,她那个娘近日可有生事?” 听双原是司予的婢女,司予死后,曾一度被云娘利用险些害了楚惊春。后来了解清楚缘由,楚惊春仍愿给她一个机会,她也算抓的稳,看清了现实。 知晓兄长无赖,母亲偏心。 满城大乱那阵,她那个好吃懒做的兄长在几个弟兄的撺掇下,趁机一道闯入富户,想要抢夺银钱。哪料大乱很快被镇压,兄长被抓,要么三倍银钱,要么还上一命。 钱,他们家是拿不出的。 母亲便求到了听双头上,请她去求那个富户,用她的命换她兄长的命。 并非第一次确认母亲偏心,却是头一回知晓,她在母亲心底没有一丁点分量。 听双下了狠心,最终兄长被杀,母亲一夜之间苍老。听双自此亦如换了一个人,为人淡漠,行事果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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