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轻白比司予还要尊贵? “等等!”云娘又叫住她,“你先去见主子,将此事细细说与他听。张老爷身死之事,还需他从中筹谋。” “奴婢明白。”烟兰应下,临出门前到底是忍不住问道,“掌柜的,您真的打算放过轻白姑娘?” 以她浅见,那手段太过果决之人,怕是留不得。她在春和楼多年,还从未见过有哪个弱女子有这样的手段,连同掌柜的都有些无可奈何。 云娘额间蹙得愈深,叹息一声:“你不懂,越是不堪折的女子才越是叫男人起兴。至于我……硬骨头我确实不喜欢,可她这模样趁着这性情,倒是正当其时。” 末了,唇角竟泛起些微笑意。 烟兰不解,云娘又道:“你去吧,主子听了自然明白我的用意。” 一个时辰后,烟兰褪去满身风雪,回禀:“掌柜的,主子说待您将轻白姑娘调教好,叫他看一眼再做打算。” 顿了顿,又是小声道:“掌柜的,您不会是想……轻白姑娘虽说模样好,可这么多年,您每回说要送主子一个美人,主子从未要过。” 云娘轻哼一声:“他不是沉溺美色之人,我每年送一个叫他瞧,也不过尽尽我的本心。至于轻白,”云娘说着忽的顿住,眼底幽深如沉夜。 “你说,将她送于太子如何?”
第3章 太子? 烟兰整个僵住,像被抽了魂魄,一动不动。 云娘忍不住笑起:“看你吓得,咱们在天子脚下,说一说太子算什么。” 烟兰悄悄咽了咽口水,勉强吱声:“可……可奴婢听说太子一贯谨言慎行,从前从未来过咱们春和楼,且那是太子啊,太子什么样的女子不曾见过,怎会看上一个清倌儿?” 云娘不以为意地摇着团扇,自是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 “照做就是,这轻白的性子要磨一磨,可也不能磨的太过。” “奴婢明白。” 翌日清晨。 楚惊春未曾被鸡鸣吵醒,倒先听见了压抑的哭声。原说这哭声也不大,奈何她耳力好,且敞着轩窗,是以听得尤为真切。 楚惊春勉强睁眼翻了个身,余光可见屋内一尘不染未有污秽。大半个时辰前,烟兰着人将张老爷抬了出去,也将地上反复擦洗。可不知为何,仍有消不散的酸腐味。 生生叫人作呕。 过了会儿,哭声仍是不减,楚惊春到底是起身将窗子掩上,重又回到床上安眠。 “吱呀”的推门声响起时,楚惊春正沉眠在噩梦的最初。 大雪漫天飘零,她将要咽下最后一口气,身子软绵绵的,仿佛飘在空中看见雪中那小小的一团。魂魄消散前,忽然得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向她走来,宛如神祇抵临。 依着往常,神祇光辉的面貌并不长久,很快就会变成鬼域修罗。 这门声,倒及时将她唤醒。只是醒的太过突然,额上冒出些虚汗,脸色泛白似经历了半夜风霜。 云娘抱着暖袖坐在圆桌前,瞧她这般模样,冷声道:“看来你昨夜没有歇好。” 楚惊春就着盆中的冷水洗了把脸,这才坐到云娘对面:“歇了半宿,后头被哭声扰着,确然不算好觉。不过我瞧您好似是一夜未眠。” 那眼下的乌青,虽是涂了脂粉,却仍能瞧出些痕迹。尤其,眼底的血丝骗不了人。 云娘极不喜听她说话,明明对面之人姿态平常,可偏就叫人生出不适,仿佛她轻白才是那高高在上的主子。 云娘下意识抬了抬下颌:“既是睡过,那就等着迎客。清倌儿与红倌儿不同,酒楼白日里迎来送往,多得是公子着人唱曲弹琴,你且候着。” “好。”楚惊春应道。 云娘别开眼,懒得再瞧她,示意烟兰向前一步,一面说:“日后就由烟兰贴身伺候你,有什么事你只管同她说。” 这事要将自个身边的丫头派到她这来。 烟兰走到楚惊春跟前,当即便要褔身施礼,不想楚惊春却是更快一步:“那倒不必。”她说的利落,“我见这后巷子里有些个乞丐,我挑了一个就是。” 烟兰膝头将弯未弯,身子有些僵硬。 云娘面上不悦已然尽显,沉沉道:“轻白!” 楚惊春没理会她,兀自起身走至窗前,细白的手指向下指了指:“就那个吧!” 烟兰自不能跟着前去瞧,这天字十二号房在长廊的尽头,一面窗子可见春和楼后院,一面外头则是一条小巷,巷子里偶尔有些乞儿,也是寻常。 只赶忙道:“轻白姑娘,那些乞儿都是粗野之徒,如何做这伺候人的活?还是让奴婢照顾您,您也舒适些。” 楚惊春未曾应声,只看向云娘,眸光淡然平静。 两相交锋,怒了的自然就落了下风。 少顷,云娘搭下眼皮,起身道:“随你吧!” 烟兰跟着云娘一道离开,略走远些便是急急道:“掌柜的,您怎么不阻止她?” 来之前便是定好的,要她留在轻白姑娘身边,这样轻白姑娘若有什么动静,也好提前知晓。至于那些磋磨,自也方便上手。如今随她自个挑了伺候的人,到底不大便宜。 云娘步子未停,只道:“整座酒楼都是咱们的,还怕她有什么猫腻。” 不可说的,却是那交汇的目光里,云娘仿佛瞧见楚惊春眼底的不屑。似乎在说,怎么,在你的地界还这般不放心? 楚惊春话头没有说破,说破了,愈是显得云娘不上台面,尽是小家子气。云娘活了三十余年,太久不曾叫人这般看轻?亦是因着太久,忽的有人用了这激将的法子,即便看得穿,仍不免中招。 说到底,不是什么要紧事。 楚惊春点了人,烟兰很快便将那小乞丐领到她跟前。同她在高处瞧着大体相同,只是更加瘦弱,破衣烂衫,露出的手臂冻得青紫。 “脏兮兮的。”楚惊春道,“沐浴过换了衣裳再叫我瞧。” 烟兰正盼着如此,当即领着小乞丐离去。这一回折腾倒是用了足足一个时辰,好似姑娘家流程繁琐。 “姑娘眼光真好。”烟兰将人领回,摆弄着那小乞丐的衣袖,“这随手挑的乞丐乍看不觉得如何,这洗干净了,竟活脱脱谁家的少年郎。” 楚惊春正立在窗前吹风,这时回过头,见那小乞丐换了干净的布衣,夹棉的外袍着身显得比方才壮实些,可到底还是瘦弱。至于所谓少年郎,委实夸大。谁家少年郎养的这样干瘪,唇上开裂,脸上又生了冻疮? 烟兰音落,另一边便有人送了饭菜上来。 楚惊春道:“吃吧!” 少年缩着身子不敢动,烟兰拿胳膊肘捅了捅他:“姑娘叫你吃你就吃,饿死了可没人给你收尸。” 少年踟蹰片刻,这才上前吃了起来。然而说是吃,不如说是狼吞虎咽。其间几度噎住,烟兰将温水朝他跟前送了送,才没叫那口气憋住。 吃过饭,少年没忍住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烟兰瞧他那憨傻的样子,只觉到底是低贱,这唇角的笑意不觉便有些轻蔑。然余光瞧见楚惊春递来的视线,晓得是叫她离去,当即自顾自扯了个由头撤身出门。 房门合上,楚惊春坐到桌前,拿起少年未曾用过的竹箸,用起桌上的残羹剩饭。 少年顿时目瞪口呆,那些被他用手抓过的饭食,就这样进入女子的口中。她的手那样白,人那样净,怎么能吃他剩下的饭菜?他手上的污泥,岂非要弄脏了她? “你,姑娘你……” 少年欲上前一步阻止,又瑟缩着后退。他太脏了,怎么能靠近她? 楚惊春满脸不以为意,平静道:“本就是我的饭食。” 春和楼怎会给一个小厮备这么好的饭菜,原就是预备给她的。 少年愈是不知说什么好,恨不得将吃进去的饭全都吐出来,可吐出来有什么用,时光倒回才好。 楚惊春似不曾瞧见少年的难堪,静静用了些许,这才放下长箸看向他:“今日起,你来做我贴身的小厮,守着这扇门,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可能做到?” “可以!”少年猛地点头,“我可以。” 楚惊春见他眼底一派纯净,纯净地冒了傻气,不由重复:“我说任何人。” 少年终于回过味来,迟疑了下,方是小心翼翼道:“姑娘,方才那位姐姐说,春和楼内一切都要听掌柜的。” 烟兰方才领着少年去沐浴更衣颇费了些时间,想来就是为了这些嘱咐。伺候楼里的姑娘,也该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楚惊春不以为意,只瞧着眼前单薄的少年,眸间带些冷意:“你记着,在这春和楼只有我是你的主子。守住这扇门,我便管你一顿饱饭。若是不中用,就继续露宿街头,讨饭去。” 这话说得,下意识就叫少年想要臣服。 明明女子端坐在那处,与站着的他相较该是矮了一截,可他就是想要听从。亦或,是因着女子用了他的剩饭。 少年愣怔过,随即重重点头:“我明白了姑娘。” 楚惊春轻“嗯”一声,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少年又愣了下:“十五,我没有名字。” 这倒与她初来春和楼时如出一辙,遂也利落道:“便叫阿涧吧!山涧清溪,可向明月。” “阿涧多谢姑娘。”阿涧低眉垂首,姿态极是恭敬。 楚惊春瞧着他的身形,手腕本随意搭在桌上,这时微抬一分:“过来。” 阿涧向前些,定在楚惊春两步之内。楚惊春顾自起身,伸手掐了掐他的肩膀和手臂,淡声道:“太瘦了,往后多吃些。” 许是忽然离得太近,女子身上干净的味道飘来时带些凉意,叫阿涧喉头有些发哽。他没有应声,只照旧点头。直至来到门口,守着天字十二号的房门,眼底的潮湿才一点点漫出来。 应是吃得太饱,噎得厉害。阿涧想。 午后,烟兰领来一位新的正经的客人,客人满腹惆怅,要听一曲解闷。 离去前,烟兰特意凑到楚惊春耳边小声叮嘱:“轻白姑娘,这位王公子可是咱们楚京有名的俊杰,最是正人君子,姑娘可要好生抚琴。” 莫要再生出昨日的事端。 楚惊春自是没有杀人的癖好,只静坐于珠帘后问那王公子要听什么曲子。王公子大抵心事极重,坐在桌前抓了酒杯便是自顾自饮用起来。 “公子?”楚惊春只得又唤了声。 王公子这才颇是颓唐道:“姑娘随意弹什么都好,这世上再好的曲子,也解不了我心中烦闷。” 楚惊春曾听过王公子的名号,少年成材,如今年纪轻轻已是四品之位,将来多半是前途无量。只是如今这般失意,倒不似因着官场之事。 眼下也不多问,只抚弄琴弦,随意弹上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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