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蹙着眉沉吟了会儿,方道:“这漫天漫地地去找,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线索,你还是从京城入手。那些入京的流民,一个都别漏下,若轻白真是从江南而来,定有人早早遇见过她。” “嗯,奴婢明白。” 烟兰应下,转而又道:“掌柜的,奴婢没弄明白轻白姑娘的来历,倒意外查出了另一桩事。” “何事?” “那小乞丐的来历。” “小乞丐?”云娘顺口说着,“阿涧?” “奴婢原以为轻白姑娘只是随手点了个乞丐,没放在心上,可查流民的时候意外查着阿涧的来历。”烟兰道,“掌柜的,阿涧并非一直是乞丐,他原先是在将军府长大的。” “将军府?”云娘蓦地睁开眼,“你是说京城显家。” 烟兰重重点头。这京城之内,称得上将军的不少,可得陛下重用极有威望的便是显大将军。显大将军英武过人,出行征战从未有过败绩,膝下少将军亦是将门虎子颇有威名。 “这便有些蹊跷了。”云娘再无一丝困意,端正了身子问道,“可查清阿涧在将军府是什么身份,因何被赶出府邸?” “阿涧是家生子,娘是府上做洒扫的婢子,爹是外头看门的。他在将军府一直长到十来岁,做得也是寻常下人的活计。直到有一回,他娘偷了将军夫人的首饰,自个不认,为证清白一头撞死了。他爹不甘心,不知怎么也死了。后来这阿涧就被撵了出来,无处可去,就在街上乞讨过活。” 云娘想了会儿:“这应不是全部的真相。” “奴婢只能打听到这些,其余的,再难往深了探究。”毕竟,也算是将军府隐秘。 至于阿涧的娘是否真的清白,他爹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总归是奴仆下人的事,没几日便无人问津。单是这些事,烟兰查出来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此事须得禀告主子,以主子的身份,当能查清其中因由。” 云娘凝着烟兰道:“给派去江南的人送个信,重点查访走失的富家千金和官家小姐。如今看来,轻白选定了阿涧,定不是凑巧。她绝非出自寻常百姓家,说不准就是要借将军府的势力来做什么事,或是家中有什么冤情也未可知。” “到时知晓她的来意,方可叫她心甘情愿为我们所用。” 烟兰点点头:“奴婢明白。” 扯上将军府,似乎先前有关轻白的诸多不解,顷刻有了解释。因何这样一个美人千里奔波,却又投身于春和楼做一个清倌儿。当是有难言之隐才对。 末了,烟兰又是小声道:“掌柜的,还有一桩小事。阿涧他……似乎很受欺负。” 初来的小厮沉默寡言,不懂得圆通世故,偏偏又跟了楼里身价最高的姑娘,免不得要遭人眼红,这绊子不需刻意使,就叫他跌上好几跤。 云娘重又阖上眼,冷淡开口:“烟兰,你若是太得闲,就尽快查清轻白的来历。” 这便是不许烟兰插手。烟兰垂下头,亦不再吱声。
第6章 “咚咚!” 叩门声响起时,楚惊春正百无聊赖坐在窗边。今日日头极好,阳光带着暖意,屋檐悬着的冰凌也正缓缓滴水。 楚惊春别过身子往门口瞧了一眼,直挺挺伫立的身影不知去了何处,才任由这敲门声在无人回应时,仍响个没完。 “轻白妹妹,我知道你在呢!”外头人顾自说道,“开开门,咱们姊妹说说话。” 楚惊春觉得略有些聒噪,到底是起身将门打开,一并冷声回应:“我没有姊妹。” 门开的突然,门外人尚且举着手,忽然就瞧见一张寡淡的面目。 是了,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纵是细瞧之下了不得,也还是寡淡。尤其,身为春和楼女子,面上竟还带着不加修饰的风霜。 女子肌肤娇嫩面皮薄,都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眼前这人倒好,似乎是刚吹了风,全不在意这张脸。 来人原本还有些忐忑,此刻腰板立时支棱起来。 她笑道:“嗳,同在春和楼,大家都是姊妹。话说妹妹来了三日,我还未曾来瞧过妹妹,也不知妹妹可短缺什么,住得可还适宜?” 楚惊春没心思理会来人满脸关切,直接道:“你是何人?” 来人面皮一僵,随即又扯起嘴角:“是我的不是,一心想着来探望妹妹,倒忘了说自个是谁。轻白妹妹,你叫我苏苏姐姐就是。” “苏苏姑娘,何事?” 楚惊春眼睫低垂,声音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这情景,叫跟在苏苏姑娘身后的丫头都觉得莫名一阵冷意。原说各个姑娘房里都是暖融融的,便是这间房开了窗,有些冷意应是寻常。可大抵这窗子就没掩上过,尤其楚惊春乃是拒人千之外的姿态,更是冰冷异常。 苏苏姑娘抬臂,摸了摸自个粉白耳垂坠下的玉滴。 来之前,她从发丝到指尖一样一样无不弄得精致妥帖,自信定要打败林霁尘新瞧上的姑娘。可她满身繁华而来,蓦然撞见的,竟是冷冷清清一盆冰水。 人家压根懒怠得瞧她一眼,还做什么比较。 苏苏索性丢却准备了满腹的迂回婉转,只存着最后一丝体面,直言:“倒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今日便是你来春和楼的第三日。春和楼的规矩你大体明白,这第三日便是你见客的日子,还需好好装饰才是。” “是呀!轻白姑娘可要好好打扮。”苏苏身后的丫头添补,“别到时叫客人们见了,觉得姑娘您配不上那一千两银。” 春和楼一直有规矩,不论清倌人还是红倌人,来到楼里的第三日夜里,都要在大堂表演,亦是见客。这一夜,基本定了往后姑娘们在楼里的身份地位。当初苏苏便是凭着一舞动人心,占了整整一年最红红倌儿的位子。 这事楚惊春倒是不知。 楚惊春冷眼去瞧对面满是妩媚风情的女子,吐出两个字来:“多谢!” 苏苏脸色愈是难看,索性甩了脸色:“不知轻白姑娘晚上预备弹奏哪一曲?云山行?” 《云山行》是王公子来时楚惊春所弹的曲子,亦是她来到这春和楼,弹的唯一一曲。如今苏苏提及,大抵是听了真切。她的技艺拙劣,上不得台面。 楚惊春被嘲讽,也没生出几分恼意。寻常人,轻易不会叫她放在心上,自也不会因此起了波动。 她淡声道:“我技艺一般,弹什么都是一样。” 苏苏却是更恼,拉长了声调说:“是!凭着你这张脸,就是干坐在那里也叫人喜欢。” 音落,不及楚惊春有什么反应,苏苏自个就又添了懊恼。身后小丫头亦觉,说好的定是不输半分,怎么姑娘自个就将旁人抬得高高的,实实在在是落了下风。 “但愿你能值这般身价,叫所有人喜欢!”苏苏咬牙,只差脱口而出,但愿你头一回见客能顺顺遂遂不出任何差错。 那样混乱的场面,叫新来的姑娘出个丑,实在太过轻易。 楚惊春知晓苏苏的恼意,却也在她最后这句话,听出些旁的。 她懒声道:“苏苏姑娘可是怕我被谁喜欢,林公子吗?” 昨夜大堂热闹的厉害,林霁尘将她捧的仙子一般,后来便是去了这位苏苏姑娘的房里过夜。苏苏如此恼恨,或许便是因此。 “胡说!”苏苏猛地起身,葱白的手指下意识攥紧衣袖,疾言厉色道,“谁告诉你的?” 太过慌乱反而坐了实。 事关男女之情,楚惊春没得那些窥私欲,只道:“苏苏姑娘若是没有旁的事,请走吧!” “你要我走我便走,轻白,你不要太……” “苏苏姑娘!” 忽然一道急促的男声阻断苏苏,苏苏还不及反应,紧接着又听着,“请您走吧!” 苏苏一口闷气恨不得喷薄而出,俯首却见忽然冲进来的不过是个小厮,此刻正“扑通”一声跪在那轻白面前。 “苏苏姑娘,请您走吧!”阿涧低垂着头又重复一遍,随后才小声与楚惊春道,“奴才办事不力,请姑娘责罚。” “呵!”苏苏冷哼一声,她原是走不走都成,又不是她自个的屋子,她没得在旁人处死要命待着的贱脾气。可眼下被驱赶,当真是将她的脸色扯得稀碎。 苏苏一脚踢在阿涧腿上,居高临下道:“怎么,不能将我赶走便是你办事不力?” 阿涧跪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不敢吱声。 楚惊春睨着伏在地上的人,冷声问道:“去哪了?” “奴才……奴才错了,不敢辩解,只求姑娘不要将奴才赶走。” 阿涧原该死死守着楚惊春的门,便是那些人生拉硬拽,他也不该被人拖走。如今,叫姑娘面对不喜欢的人。 主仆二人一言一语,将苏苏搁置在一旁,置若罔闻。苏苏愈是气恼,又一脚踹在阿涧腿上,厉声道:“问你话呢,聋了吗?” 楚惊春瞥见阿涧被踹时,明明有隐痛却又极力克制,以及他面上清晰可见的伤痕。来了春和楼两日,他脸上的冻疮好些,这淤青倒是来得更多。 正预备开口,听得外头动静又是顿住。 “吵什么呢?” 一个声音略带威慑响起,苏苏和身后的丫头向外瞧去,气势登时弱了几分。可苏苏到底是春和楼红了一整年的姑娘,是春和楼的摇钱树,当下便是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来人的手臂。 苏苏拎着黏糊撒娇的语调,道:“掌柜的,不是我生事,我本是好心告诉轻白,今日是她见客的日子,合该好好准备,不想我这番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掌柜的,您可不能错怪了我。” “见什么客?” 云娘没将苏苏的手扒拉开,却又道:“轻白不必见客。” 苏苏赫然瞪圆了眼睛:“可这是咱们楼里的规矩,怎么就她不用见客?” 来到楼里的女子,甭管清倌儿还是红倌儿,都有那么一回,要收拾妥帖立在众人眼前。虽说她们不论是卖艺还是卖身,终归是由人挑拣,叫许多人一起审视,也没什么了不得。 可是,断断不能有人是这个例外。 如不曾有人特别,苏苏也不觉得如何。可有了这个例外,便叫她愈发觉得自个被人踩在脚下,低入尘埃。 怎么同是天涯沦落人,有人偏还能存着那份清高,那份矜贵? 云娘侧过身,眸色沉沉地乜苏苏一眼:“我说什么规矩,就是什么规矩。” 苏苏一口气卡在喉间,恨不得当即离去。可心底又存着那丝不甘心,存着那丝傲气,不肯显得她是落荒而逃,便硬生生地站着。 云娘自也懒怠得管她,只转了笑脸看向楚惊春主仆:“这又是怎么回事?阿涧犯了错?” “轻白啊,阿涧年纪小,伺候人总有不妥之处,你也别放在心上。你若是用着不顺手,不妨从楼里再挑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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