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惊春自然转到外间,难得,坐在圈椅内的姿态也板正些。 “何映秋,你将云娘如何了?”姜大人开门见山。 楚惊春淡淡回望:“姜大人何必明知故问,便是如您想的那般,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你……”姜大人气急,伸手指向她又是猛地收回。“天子脚下,你竟敢随意杀人!” “大人来之前想也查了清楚,不妨直接说,您此番前来,想做什么?”楚惊春道,“为她报仇是不成了,旁的事倒可叫我一闻。” “放肆!你怎可如此放肆?云娘为本官做事十几年,劳苦功高,你这般轻易取她性命,可问过本官?” 楚惊春淡淡地瞧着眼前人,坐下不到一会儿又是站起身,步子不停,满脸愤懑。 真是气急了呀! 气得过了,难以抑制,所以见不着烟兰,才会深更半夜亲自前来。 她反问:“那我便问一句,她要杀我可是大人授意?若是大人之意,那我确然找错了人。” “你……这……” 姜大人蓦地噎住,他自不敢将事揽到自个身上。况且,楚惊春早就攀上了四殿下,入了四殿下的眼为四殿下所用。若非如此,也不会叫他如此忌惮。且她那般睚眦必报的性子,姜大人闷咳两声,挺直了腰板方才措辞。 “便是她有些不对,你终归好端端坐在这里?如今你活着,却是要她死!” 楚惊春几乎笑了:“大人说的这是什么道理,人要杀我,因我没死而不得还手。我若死了,怕是没机会还手吧。”
第55章 姜大人再度被呛住,悄然咽了咽口水,只得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死都死了,日后你且记着,万不可妄自行事。今夜本官亲自前来,倒也没旁的事,一来是要嘱咐你,二来便是云娘之死本官虽知你是情有可原,但,本官为着多年交情,不可无视。” “所以?”楚惊春瞥着他。 “告诉我她葬身于何处,并将动手杀她的人交出来。” 杀不得主谋,那便将其手上的刀折断。按理说,已算是姜大人自动后退了一步,不与她计较,楚惊春合该识相才是。 然她瞥了眼烟兰愈发低垂的脑袋,并不打算也退上一步。 “大人来之前应当去过云娘的院子,无人杀她,是她自缢。” “那也是有人逼她?”姜大人刚刚湮灭的怒火又是窜起。 两人相交,他为主楚惊春为仆,本是应当楚惊春听命行事。如今叫他主动后撤,她除了识相些再无旁的选择。没成想,她竟半步也不肯退。 然而旁人愈急,楚惊春便愈是平静。 “姜大人,她喜欢你,喜欢到不能进你的院子,做你的妾室。一个春和楼掌柜做了妾室,您的官声怕是也毁了。她自愿了断,既是我所为,大人便一丁点责任也没有吗?” 若当日送她离京,何来今日种种?不过是棋子在手,还想着诸多利用。 姜大人气得背过手,拳头在袖口里紧握。 “我不与你争论这些,你只管将人交给我。” “不成!”楚惊春果断道,“大人今日只得一个空手而归,坟冢所在我不会与您说,您也不必去查,查实了如何,难道您还要给一个外室烧纸不成?至于烟兰,姜大人不能约束手下,日后便由我替您管教吧!” 言外之意,直指姜大人过错。 姜大人何曾被一个手下这般违逆,先前做于面上的三五分气恼,登时成了真。 “何映秋!你在威胁本官?” 楚惊春仍旧淡淡的:“我若再多说一句,恐要真的撕破脸皮。” 再多说一句?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挑破云娘执意于取她性命,与他有些干系。 姜大人深吸一口气,只得生生忍下。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下不为例。” 楚惊春微微一笑:“彼此。” 目送姜大人离去,烟兰只觉后背层层汗水早浸湿的衣衫,全身发冷。 烟兰扑通一声跪在楚惊春跟前:“奴婢叩谢掌柜的救命之恩。” 原先尚有不解,今夜见着姜大人便什么都懂了。楚惊春留下她,便是留下了她一条命。 楚惊春自没几分在意,神色淡然道:“本是我叫你行事,自当护你周全。” 烟兰在生死间打了个转,身子冷得忍不住打颤,脑袋死死地叩在地上,重重道:“掌柜的,自今日起奴婢只认您一人为主,死生不悔。” “嗯。”楚惊春道,“起吧。” 烟兰起身来到门外,如从前阿涧守在门口一般,做个安静的门神。 她抬头望了眼高悬的月亮,正是最圆的时候。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出黑色瞳仁里明亮的光点。 有一句话,她和楚惊春都未曾提及。那便是她这么一个曾背叛旧主的人,该如何让新主信赖? 或许楚惊春懒怠得一问,烟兰心底却是清楚。往后的忠心,都是真的忠。 为奴者,可卑躬屈膝,可拼尽全力,却也该得主子一个相护。她叫她做冒险的事,一并将后路给她铺好。如此,就够了。 许久,烟兰垂下眼,目光仍是炯炯有神。似乎很久没有在一个深夜里,精神这般饱满。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身后烛光仍未有熄灭的迹象,倒是头顶的天光渐渐从远去飘来。 烟兰侧耳去听屋内的动静,想着若是楚惊春还未歇下,不妨叫后厨的人早些将早膳送来。迟疑了会儿正要敲门,忽见一人越过围墙,大步行至跟前。 烟兰压抑着惊呼的冲动,低声道:“少将军?” 显家与罗家定亲之喜前一日刚刚洒满全城,怎的这会儿来了她们春和楼? 屋内,楚惊春知晓显临会来,便一直撑着精神,撑到天光熹微之时,眼皮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好在,在进入沉眠前忽的听见阿涧的声音。 “主子,少将军到了。” 楚惊春摸过手边凉茶灌了两口,这才强打精神看向立于厅内的男子。还是那般,虽是年少,却是已然有了威武大将军的模样。 显临恭恭敬敬地双手向前一环:“公主殿下,接下来臣应当如何?” “你回京不久,陛下打算何时将你父子二人的军权收回?” 若是太快,恐臣民惶恐。若是太慢,则帝心难安。 显临道:“家父着人打探消息,军权移交,似乎也就这几日的功夫。只是不知,将来该如何为殿下助力。” 楚惊春并不在意:“难道你们父子掌控数万军队,依赖的只是那块虎符?” “自然不是。” “那便是了,你且静静等着,四殿下知你与他一派,自会择时登门拜访。”楚惊春道,“届时,不论他要做什么,你只管应下。” “哪怕他要……” 余下两个字,显临没有说出口。楚惊春亦不必由他挑明,漠然耷下眼皮,已是回应。 由着四殿下怎么闹,闹破天了才是好事。届时鹬蚌相争,她做一个渔翁就好。 显临垂下头:“臣明白。” 局势安稳平衡,怎会有公主之路?唯有局势乱起来,方是公主殿下起势之时。 “显临,”楚惊春撑起身子,目光落在显临面上,不放过他神色间一丝一毫的变动。“你以为,如今这局势,哪位皇子较为得力,可堪大任?” 显临面色不动,神色坦然:“恕臣愚钝。”而后,沉默着摇了摇头。 楚惊春眉梢轻挑:“不是还有位小皇子?” “十殿下?殿下之意,是要扶十殿下上位?”显临诧异出口,顿了顿,不待楚惊春应声,旋即有了主意。“既是公主殿下选定了十殿下,臣定不负公主所托,叫十殿下周遭要紧之人,全数消失。” 宫中能诞下皇子公主的妃嫔,母家原先如何不打紧,有了皇子便有了势力。既是公主选定了十殿下做傀儡,那就不能有多余之人分权。 不妨楚惊春却是蹙了蹙眉:“倒也不必如此。小十虽是年幼,到底已经十岁,若斩尽杀绝恐叫他生了恨意。只是,身为将来的陛下,有太过全盛的母家也不是好事。” 显临顿时了然:“臣明白。” 自此后,十殿下的母家,除却极是平庸之辈,但凡有些脑子可堪一用之人,或被人引诱,或落了陷阱,一个个不是沉迷欢场流连赌桌,便是斗蟋蟀斗鹌鹑,还有些个,一时冲动惹了人命官司,虽是费尽银钱,终是再也无缘官场。 …… 一月光景倏忽而过,天气越发和暖,春和楼的姑娘们渐渐都只着薄纱待客。楚惊春习惯了冷,耐不住这份燥热,便早早的叫人打地窖里凿了冰摆在她的屋里。 这日黄昏,她用着冰粥,听烟兰禀报,又是无事,又是寻常的一天。 这一个月以来,京城之内可谓风平浪静安安稳稳,没发生什么大事。仅有几桩勉强叫楚惊春搁在心上的,也都在她意料之内。 八公主楚玥不知是被她吓着,还是四殿下起了作用,再没来寻她的麻烦。显家兵权到底还是上交给陛下,显临一心候着四殿下吩咐,时常来春和楼,坐实他风流的名头,也再无别事。 仅有一桩,陛下为太子殿下新拟订了太子妃人选。 程大学士的孙女,程韶容。 程大学士品阶不高,儿子也不是在陛下跟前极其得脸之人。然而,程大学士一生清贵,门下学生无数,如今程大学士虽已致仕,可他教授过的学生可是遍布天下。 是以,程家小姐虽是看似配不上太子殿下,隐藏实力却是强悍。满京城挑出来的女子,除却楚栖桐,也就她能够与太子相配。 楚惊春搁下手中冰碗,摩挲着指腹残余的湿气,喟然一叹。 “这日子无趣的,我都有些倦了。” 烟兰道:“奴婢倒觉得这样挺好的。” 诚然也不是不好,只是无趣。往后数年,楚惊春再回忆起这段时光,不得不感慨一句,这一个月的光景,是她难得的闲暇。 似为了打破这份枯燥无味,当日夜间,楚惊春便接到新鲜的消息。 阿涧道:“四殿下派人送信来,说林相寻了江湖第一杀手,不日入京,请您行事务必谨慎些。” 第一杀手? 江湖高手楚惊春大多知晓,遂看向阿涧:“宋二?” “正是此人。听说此人剑法高绝,但行踪不定。想来林相近来沉寂,便是派人四处打探宋二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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