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下头的男子脊背微躬,端的是恭敬俯首。 “此女狂妄,虽说定不敢对殿下您做些什么,但以防万一,殿下若有指示,令下官代为传达便是。” “姜大人,”楚青珣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之色,“听说,是她设计杀死了你的一个相好?” 姜大人脸色一顿,先前沉稳不见踪影,只余下满面惶恐。 “下官……”姜大人急于措辞解释,奈何将要张嘴,忽的就被堵住。 楚青珣道:“她现下很有用。” 姜大人一串话只得生生咽下去,赶忙道:“下官明白。” “去吧!”楚青珣摆摆手,姜大人随即恭敬退去。 既是自个说的代为传话,姜大人自然要赶在这深夜里,悄悄去见显家的少将军,再叫少将军去见春和楼掌柜。 如此迂回婉转,一方面是楚青珣不便随意出入春和楼,另一方面,倒也不是怕了一个女子,谅她身后藏着怎样的高手,也不敢对皇族中人动手。楚青珣所忌,是他隐隐觉着此一遭,怕不那么顺遂。 显临出现在春和楼之时,天色已然泛白,但烟兰记着楚惊春的嘱咐,备好了茶水只管叫显临等着。这会儿听着楚惊春醒了,方将人引进门。 显临惯是没什么废话,抱拳见了礼,当即说道:“四殿下叫臣与您通传,下月初三,务必往护国寺一行。” 下月初三? 楚惊春想了片刻,今儿就是月底,如此说来,也就三日光景。 “殿下说,那天是好日子,会有许多贵人去上香祈福。” 楚惊春一时未应声,只觉得这般话头听来实在熟悉,从前她却是从别人嘴里听过一回。只是那次,明面上是要她供奉佛经两卷,结果出了门还未到护国寺,倒被迫拐去了公主府。 那时楚青珣的打算,虽不曾知晓,但大抵与太子殿下脱不开干系。如今,竟是又来。 若依着往常,她的身份只是轻白,只是何映秋,不知前景的走一趟倒也不妨事。可眼下,她于显临眼里是五公主,是她最真实的身份。如此,便应拿出公主的姿态。 况且,她实在不喜楚青珣。 “可是太子会去?怎的就没有个新招?”楚惊春道,“显临,你与楚青珣递个话,若我要做事,就把话说的通透些,不要回回都只想将我当做棋子。” 从前尚有一声声“四哥哥”,如今直呼其名,可见真是不悦。 显临遂道:“臣与姜大人说过一回,要做什么应当说清才是,奈何姜大人态度实在强硬,臣便想,或许您知道要做什么不必多问。往后,臣一定仔仔细细问清楚,方才与您回话。” 楚惊春听着,冷嗤一声笑了:“楚青珣竟还不是直接见你,还令姜大人隔在中间。” 楚惊春索性道:“如此,方才那话也不必回了,只管告诉姜大人,近来我身子倦怠,不便出行。” “是!”显临利落应下,眉眼间似乎自个气势都强了许多。 主子拿得稳行事果决,做臣子的,自然气势上涨。况且,显临本就是鲜衣怒马的少将军,为着楚惊春方才垂下头颅,如此,还假做什么恭敬。 送走显临,楚惊春瞥了眼外头天色,已是日头当空,这一觉她果然睡了许久。 一应饭食上了桌,楚惊春一面用着,一面叫住了烟兰:“说吧。” 过了一天一夜,再难探听的消息也该流传出来。 烟兰道:“奴婢一直叫人盯着林相府的动静,旁的倒没什么,只昨日有人进了林府,到现在都没有出来。奴婢细细查实,方知来人乃是宫中太医,是陛下派来为林相医治双臂的。” “林相的身份,也不稀奇。”楚惊春淡声道。 “刚刚手下又送信来,说是林相终于出府了,瞧着方向,应是要进宫去。” 进宫谢恩? 楚惊春蹙了蹙眉,或是有别的事也未可知。 同一刻,官服周整的林修逸刚刚迈过昭阳殿高高的门槛,他如往常一般叩拜行礼,只是这一回,将要起身时,因着现下并不能适应失去双臂,难以顺利掌握平衡,起身时踉跄了半步。 陛下身边的太监忙是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身子:“右相小心。” 书案后,身着明黄衣袍的陛下,亦放下手中刚刚点过朱砂的狼毫,看向林修逸道:“林相这手臂?” 林修逸微微抬首,正见陛下眸中几分试探,垂首道:“臣愧对陛下,太医院院使为臣亲看,劳累了一日,也说是无力回天。” “怎么废的?” 陛下问的直接,若换作寻常朝臣,怕是慌张的满额尽是汗水。然林修逸为臣二十余载,对陛下的性情总有几分了解,况且,早做好了应对之策。 遂沉稳应声:“臣习武时,为求长进,不小心气血逆行,一应血气悉数堆积在须得发力的双臂,臣以为强硬冲开方可解脱,不曾想,竟将双臂一力折断。” 这法子,原就是他在楚惊春面前亲手自毁双臂之法。如今略换了说辞,也可当做习武不甚。 陛下定定地看着他,也不知信了几分。 林修逸再度跪下,极是诚恳道:“臣自知无能,不敢以残缺之躯掌朝廷重任,恳求陛下允臣告老还乡。” “你也是,太不小心。”陛下责问两句,转而道,“可惜你膝下没有子嗣……你不是有个侄儿一直养在膝下,先前又与八公主定下婚约,这样吧,就叫他入朝为官,暂任中书省都事一职。” 林修逸猜到陛下会有此举,却是没料到陛下给了林霁尘这个官位。 都事一职论品阶不过是正七品,搁在京城实在是入不得眼。可他初任便是在京城,是在中书省,而非下发到六部。往后用心经营,未必不能位极人臣。 林修逸忙是叩头:“臣,拜谢陛下!” “林相务必好生养着,”陛下仍旧打发太监将人扶起,“我大楚可不能没有林相。” 然而,自大楚建立以来,从未有当朝宰相是残疾之人。是以,陛下这番话不过说在明面上好听,给了林霁尘官位,便是默认了林修逸辞官一事。只是事在当头,须得稍稍缓缓。 半个时辰后,林修逸辞官一事,便传到楚惊春耳中。却非烟兰探听的及时,而是有人刻意散播,又有人推波助澜。 烟兰站在楚惊春身侧,小声揣度:“莫非,是林相知道了您的厉害,认输了?” 楚惊春把玩着手中木簪,眸光深邃。 几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便算是寻常人都不会轻易舍弃,更何况,是苦心经营半生的林修逸。 “能够坐到当朝宰相的位子,不会这般轻易颓靡。”楚惊春道,“你瞧姜大人,他可会在正当年之际,舍去一身荣华?” 旁人不知,有关姜大人,烟兰还是知晓一些。 她果断摇头:“决然不会。奴婢懂了,若是姜大人有一丝舍却的决绝,云娘或许都不会死。”正是极其看重身上官位与荣耀,才会这般不看重旁人生死。 “难道是以退为进?”烟兰思索着,“可是这般退法,直接退到底了啊!” 烟兰一言,倒叫楚惊春恍然明白了什么,“辞官算什么退无可退,死亡才是。” 烟兰脖子后倾,倒抽了口冷气:“这是还憋着坏水呢!” “不妨事,”楚惊春道,“等他出招就是。” 虽说早晚要走到你死我亡的境地,可眼下确然不能叫林相死。她顶着何映秋的身份于楚青珣眼里,还要林相的性命来报仇呢!若林相此刻就死了,楚青珣怕是会觉得无法拿捏她。 烟兰扁了扁嘴,亦不再多说,瞥见楚惊春茶杯落半,忙是拿起茶壶给她续上。这等伺候人细致入微之事,没有人如烟兰一般,做得这样好。 温热添满,不似方才冰凉,楚惊春就着抿了一口,抬眼看向她。 “阿涧现下如何?” 烟兰道:“方才醒了一回,这会儿又睡下了。” 楚惊春自知晓他醒了之时便放下心,眼下只轻轻“嗯”了一声,叮嘱道:“一定叫人小心照顾着,甭管他要吃什么用什么全都由着他。我身边,也就你与他最叫我放心,也最是得用。” 烟兰促狭一笑:“您还说呢,您保准猜不到方才他要了什么?” 一个重伤未愈的人能要什么?楚惊春委实不知。 烟兰笑着说道:“他呀,一睁眼喘气都不利索呢,就问您现下如何,奴婢自然告诉他,您好好的,叫他好好养伤才是。然后他就问奴婢要了一样东西。” “他要奴婢给他多找几本话本子来,叫人接着念给他听,他喜欢听。只是这一回,他想听和和美美的故事,不要那些满是愁肠哀怨的。” “掌柜的,看来您同他读那些话本还真是有用。” 是以,陷入沉迷的人可能还听得见,只是当下无法醒来。 楚惊春莞尔:“那就好。” 是夜,春和楼如往日渐渐热闹起来,楚惊春前日睡得足,估摸着今夜怕是会有客来访,便早早打发烟兰歇下,她自个歪在榻上懒洋洋地等着。 结果一盏茶刚刚抿了两口,烟兰便是急匆匆进了门。 “掌柜的,您快去看看吧,前边闹起来了。” 楼上闹起来,下头小厮不敢直接来打扰楚惊春,便叫了刚刚歇下的烟兰。烟兰收拾不住场面,只得跑到楚惊春面前来。 “闹什么呢?”既是闹了,总有个由头。 烟兰拧着眉:“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公子哥醉了酒,发酒疯。从前咱们楼里也发生过这种事,云娘多半安抚为上,可奴婢想着,还是与您说的清楚些。” 楚惊春微微点头,烟兰遂道:“这位公子颇有些身份,床笫间又有些别样的癖好,今日醉了酒,下手极重,伺候他的姑娘实在没忍住,踉跄着从屋内冲了出来。” “这房门一开,叫外头人瞧见了公子衣衫不整,想他一个呼风唤雨的公子哥,居然降不住一个小小的红倌儿。公子面子上挂出去,又有酒气作祟,这才摔盘子砸碗,闹开来。” 楚惊春面色一沉:“我知道了。”当下,便领着烟兰往前院行去。 初夏的夜仍有几分凉意,烟兰拿过外衫就要披在她的肩上,楚惊春只觉得凉风正好,推开了烟兰的手。 楚惊春行至大堂,微微仰头去瞧楼上的那桩热闹。人群层层叠叠,她站在下头,实在是什么都瞧不见。 也不必瞧见,楚惊春敛下眉眼,与烟兰使了眼色。 烟兰当即跑上去,大喝一声:“别闹了,掌柜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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