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鱼露姑娘见多识广,真是吓着奴婢了。”烟兰单是想一想,就觉脑门子冒寒风,好似腊月里最冷的雪生生往脸上扑。还是刚从暖洋洋屋子里走出来的,红扑扑的脸蛋。 楚惊春无谓一笑:“能做到马元魁那等境界,也没几个手上是干净的。” “那也不能那么……”烟兰啧啧叹道,“这是踩着万千尸骨啊!” 一将功成万骨枯,寻常说来通常都有夸大的成分。然落在将领身上,大体真的如是。而烟兰所言,亦如是。 楚惊春偏头想了想:“江州饥荒,是几年前的事?” 烟兰将此事差的清清楚楚,立时说道:“五年了。” “五年时间,能做到江州首富,可见也是有些手段。” “可不是有手段?”烟兰撇撇嘴,“这等发家史,但凡听着的,谁敢惹呀!” 诚然是鲜少有人敢惹,若非京城的这位张老爷早已投入太子殿下门下,楚惊春也不会将心思落在马元魁身上。 马元魁此人,行常人不能行之事,非一般的狠绝。 烟兰犹自絮叨着:“您想啊,那么严重的饥荒,饿殍遍野,他却是能趁势而起,过得比从前更加滋润。” 人肉生意,不是谁都能做的? 楚惊春这般素来不信鬼神之人,也忍不住去想,若这世上真有阎罗鬼刹,凭马元魁经手的人命,死后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 烟兰又道:“对了掌柜的,奴婢还听说,马元魁如今虽是成了江州首富,府上也养了许多舞姬佳人,可旧时的习惯没变,高兴了就玩,不高兴就剁了。” 烟兰说着,一面抬手比划,仿佛手下砧板正剁着鱼肉。 楚惊春失笑:“都是传言,实际如何,还需鱼露用心打探。” 烟兰张了张嘴,正要再说些什么,外头传来叩门声。烟兰忙合上嘴,绕过屏风去瞧门口的动静。 门帘一掀,外头刺眼的光线就叫烟兰微微眯了眼,叩门的丫头立时躬身道:“烟兰姐姐,林公子又来了。” 近日来,林霁尘时常到访,似如从前又做了春和楼的常客。然而,也不尽相同。 来了数次,次次冲着楚惊春,却是没有一次当真抬手敲了楚惊春的房门。只是每每叫上些菜,用上一壶酒,再托丫头与楚惊春传上两句话。 是以,这一回,烟兰甚至不必先去通报了楚惊春。 只道:“这次说了什么?” “林公子说,林相已经派人回老家修整老宅,不日回乡,往后便不再回来了。” “知道了。”烟兰打发丫头离去,才又走到楚惊春跟前。倒也不必再次重复,楚惊春在内间听得一清二楚。 烟兰脸上写满了不悦:“林公子真是有意思,回回来都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一时要做官了,一时官至几品承蒙皇恩,一时又醉意潦倒做个可怜样。” 楚惊春未吱声,林霁尘如今坐到光禄寺寺丞,是正经的从六品官员。可见,陛下或许当真不打算再用林修逸。 “掌柜的,您说林相真的会走吗?” 曾经身居高位之人,就这么将一切都舍弃了? 楚惊春沉吟片刻:“林相老谋深算,也许还有后招。” 若真是被人一击就倒,也坐不到当朝宰相的地位。况且,只是折断了双臂,又不是敲碎了他的脑袋。 烟兰忍不住长叹一声:“林公子就是拎不清,都这时候了,还一趟趟往咱们这跑。便是送走了林相又如何,还有公主殿下在上头等着呢。”说着,忽的转口,“说来也怪,最近倒是没人找您的麻烦,莫非林公子劝住了公主殿下?” “劝不劝的,同咱们也没干系。” 实质上,林霁尘也没这个本事。八公主楚玥如今安稳老实,定是楚青珣使了什么手段。然具体如何,楚惊春却是懒怠得多想。 只身子略略前倾,与烟兰嘱咐道:“鱼露那里,还是与她送个信。” “待马元魁下次登门,可暗示他,她的背后有少将军。” 旁的,倒也不必与鱼露细说。以她这些年在春和楼所长的见识,当是能立即了然。只做一个绝美的舞姬,顶天了也是将身家一应寄托在他人身上,自个没太多份量。但若是成了商贾与官员中间搭的那座桥,说不得,还能被人添上几分敬重。 烟兰眸间一诧,旋即郑重点头。 两日后,林修逸离京的消息传来,楚惊春看向脚步匆匆的烟兰,缓声道:“你慢着些,不过就是林相离京,他早晚要回来的。” 烟兰忙不迭摇头:“不是这个,是林公子。” “他怎么?” “他在您门口站着,不肯走了。”烟兰急促道,“奴婢方才在前头忙,到了后院才知道林公子已经在日头底下站了有一会儿了,瞧着额上的汗水吧嗒吧嗒不停呢!” 楚惊春额间微蹙:“在门口站着?” 若是这样近,她该有所察觉才是。 烟兰重重点头,转而又是晃晃脑袋:“就在院子里,正冲着您的房门。” 这便是了,若真定在她的门口,她不可能无所察觉。而院子里来来往往,他长身屹立不动,正是静悄悄不被她知晓。 林相走了,林霁尘却又出现在她的门外。一时间,楚惊春倒拿不准他的意图。 然则,见终归是要见的。 提步至门外,正见林霁尘周遭围观者众。众人都晓得新掌柜比从前的云娘更不好惹,是以,一见楚惊春门口有了动静,忙是四下散开。 只阴影处,到底藏着几个人影。或是好奇,或是耳朵尖舌头也长。 烈日灼灼,楚惊春提步至门外,却也并未向前,只站在屋檐下,站在一片晦暗处。 她周身还带着屋内的清凉,一眼瞧向日头下的林霁尘,只觉他那一身白衣仿佛将要起火,滚烫的厉害。 “林公子,还是注意身子,中了暑就不好了。”她言语关切,眸色却是平淡。 说过,甚至看向一侧的烟兰,烟兰当即取了一把纸伞顶在林霁尘头顶。 些许汗水淌下,顺着额角下颌滑落,甚至有些顺着眉骨搭在眼皮上,眼皮一眨,酸涩的汗水就刺入眼睛。林霁尘仍旧用力睁着,不肯错过一眼。 他缓缓开口,嗓音已然有些发哑:“轻白,我们可以和解吗?” 闻言,楚惊春当下便想笑,思及隐匿的耳朵,正色回应:“公子以为,林相走了,我与林相的仇怨便一并消解了?” “便是没有林相,公子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不成?” “公子若真心为我好,就离我远些。” 说罢,楚惊春便要转身折回屋内,外头实在燥热,她实在不喜。 林霁尘慌乱地上前几步,一手攀住楚惊春的袖口。他的身子佝偻着,目光望向楚惊春时眼底尽是哀求。便是烟兰这个旁观者,都生出些许怜惜。 那可是光风霁月的林霁尘啊,做的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太可怜了。 尤其,他还低低道:“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楚惊春顿了下,方才将他的手扒拉开。 转而毫不留情道:“公子何必如此,有人要杀我,我也要杀人。风花雪月这种事,公子还是去寻别人吧!” “我只要你一句话。”他死死地盯着她,仍旧坚持。 “不喜欢!” 楚惊春愈加不留情面,当即转身进门。林霁尘再要向前,便被烟兰挡在眼前。 屋内,楚惊春眸光平静,未起一丝波澜。屋外,林霁尘满眼绝望,更远些,是有人将听来的一字一句深刻记在脑袋里,而后疾奔而去。 不多时,这一字一句便由人复述,清清楚楚传进了四皇子楚青珣的耳朵。 身旁侍卫言道:“看来何小姐当真没有将林公子放在心上。” 但凡有一丝的上心,这等绝情话都不会说的如此顺口。 说过,见楚青珣摩挲着白玉的茶杯但笑不语,不由得又道:“莫非,她是故意的?” 只看那小厮传话,连带着神情都用了最精准的语言复述。如此下来,该是做不得假。除非她知晓有人在暗处,故意为之。 楚青珣凝着将要溢出的茶水,看水波浮动,笑得莫测高深:“狠心的话谁都能说,只看她怎么做。” 侍卫自是不解。 楚青珣缓缓道:“林相带人围了春和楼那日,不记得了?” “危急关头,何映秋竟还惦记着先将林霁尘打发走,不叫他难堪。这份用心,若说两人真是清清白白,那才是稀奇。” 侍卫一脸恍然,顿了顿又道:“许是何小姐心善?” “呵!”楚青珣冷嗤一声,未再多言。 一个视人命如蝼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说她心地良善才是天大的笑话。 …… 春和楼后院,林霁尘不知又站了多久,楚惊春歇在屋内,也懒怠得多问一句。 用过晚饭,见门口守候之人换了高大的影子,遂看向一旁的烟兰:“阿涧好些了?” “全好了。”烟兰道,“依着您的吩咐,奴婢硬生生摁着他多歇了好几日,现在身上的伤口都结了疤,气色也已完全恢复,又是活蹦乱跳的阿涧了。” “奴婢叫他进来?” 楚惊春正用着厨房新做的冰镇什锦蜜汤,口中还品着滋味,只微微点了点头。 门外,阿涧许久不曾定在楚惊春门前守候,暗自深吸了好几口气,腰板挺得笔直,方渐渐找回些从前的状态。 然刚刚稳住,忽的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以眼色示意他进门。 阿涧愣了下,忙跟上烟兰的步子。 却也没几步的距离,甚至不足以让他再度调整好呼吸,只好一直垂着头。 楚惊春懒懒地抬头看他一眼,道:“既然身子调养好了,往后守夜务必提着神。”转头又看向烟兰,“你早些歇着吧!” 烟兰当下退去,屋内只余他们二人,阿涧只觉自个的心将要突破胸腔跳出来,轰隆轰隆打雷一般。结结实实作响了好一会儿,连带着他的耳根都开始发红。 他自知不该多想,可不知为何,进了这间屋子,脑子里便开始冒出些不可与人知的东西。任他竭力压制,也只压得住妄念,压不住回想。 “掌柜的,您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阿涧勉强出口,到底没压住声音里那一丝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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