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惊春亦终于察觉出什么,正经抬眼看向他。许是阿涧背着光,许是脑袋垂得太低,亦或是她本就没几分心思探究,瞧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继续专心用饭。 用过饭,楚惊春漱了口,又拿帕子擦过唇角,这才又是开口。 “明日寅初,记得叫我起身。” “是。” 阿涧本能应下,撤身至门外方才蓦地回过神来。寅初?五更天?那会儿夜色最深,主子怎要这时候起身? 然而,任凭楚惊春要做什么,阿涧只管身姿挺拔,为她守好房门。 头顶月光起初皎洁,后来时不时藏在乌云后,待前头楼上最后一间房也灭了灯,乌云也彻底将明月遮掩。仅剩下的光辉,是这天色还不算极暗。 阿涧细数着时辰,掐着楚惊春所说的寅初提步进门。 “主子,时辰到了。”他站在屏风外,声音恰到好处的低沉。将她唤醒,也不至吓着梦中的人。 楚惊春本就睡得不沉,当下利落起身,披了外衣拿过放在枕下的簪子便向外行去。 “跟我走。” 阿涧虽是不解,仍是紧紧跟随。及至楚惊春在他跟前停住步子,阿涧瞧着周遭一块块冰凌,冷得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仍是不知何意。 他张了张嘴,将要张口一问。 在这样的深的夜里,在天光既白前的一个时辰里,来到这样冷的冰窖做什么?眼前女子却是倏然转过身来,她目光下移落在他的佩剑上,而后一把将长剑抽出。 道:“阿涧,今后我教你练剑。”
第63章 今后我教你练剑。 是往日清冷的语调,是寻常的话语。可这话出自楚惊春的口,而非从前一直教他练剑的林霁尘。 阿涧甚至没时间细品这话里的每一个字,没时间去想,是不是他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就见女子手执长剑在这并不宽敞的冰窖恣意挥舞。 是真的快,怎么会那么快? 他几乎看不清她的招式,只见那道身影似一团星蓝的雾,长剑挥舞成了剑花。 原来足够快,真的可以将剑舞成花。 不知过了多久,手上忽然沉甸甸又有了份量,阿涧才猛地回过神来,飘忽愣怔的眼神收回重新落在楚惊春身上。 肩上又是一沉,楚惊春道:“林霁尘先前教你着实用心,你也算资质尚佳,打下的基础不错,只是不够灵巧,也实在慢了些。” 阿涧仍是眼睛滚圆。 原来,林公子那样的高手,只算作习武的基础。 阿涧用力咽了咽口水,努力镇定下来:“主子,您……您的身手这么好?” 好到以他匮乏的认知,只能说一个好字。 楚惊春静静地凝着他,并不言语。 阿涧忙道:“属下不该多问。” 楚惊春这才开口:“开始吧!” 阿涧不知如何开始,只紧紧攥着手中长剑,觉着从未有过的沉重。 “罢了,”楚惊春顿了下,“还是太为难你。” “练剑的要点想来林霁尘早先便与你说过,快之一字最为紧要,便是没那些骇人要命的招式,只要你足够快,照样可以轻易取人性命。” “可你毕竟是初学者,没有十年八年的时间,也练不成形如魅影的速度。” 说着,退后一步,拿过他另一只手上的剑柄摆出起身的姿势,道:“我慢一些,你跟着我。” 阿涧赶忙跟上楚惊春的步子,细瞅着她的手臂挥舞身姿转动。幸得脑子生得还算好,跟着楚惊春的演示练过一遍,到底记在了脑子里。 一遍又一遍,阿涧愈加纯熟,起初生硬别扭的转身在一遍遍练过后,忽然察觉,扛过最初的不适,竟是能这么快将手中长剑调转方向,连带着他的身形都愈加灵巧。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楚惊春叫住他,又与他演示了一招。随后将剑柄丢在地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你先练着,我去睡了。” 半夜起身的倦意本清醒了大半,奈何瞧着阿涧这般笨拙不利落的姿态,瞧得她又倦了。 楚惊春朝外行了几步,忽的想起什么:“对了,我说你还缺点什么。杀意。” 阿涧额上汗水不停,眸光略有些懵懂。 听她道:“阿涧,你的剑不够凌厉。” “属下明白。” 他应着,怔怔地看着女子的身影在眼前慢悠悠离去。 他从未对她有过一丝疑虑,自打她将他从乞丐堆里拯救出来,叫他活得像个人,活得有用,他就一心奉她为主,从未有过一丝怀疑。 却原来,所有人揣测的护佑在她身后的绝世高手并不存在。 那个人,只是她自己。 阿涧站了好一会儿,掺着浑浊谜团的眸光渐渐变得沉痛起来。那样快的身手,要练多少年,要吃多少苦。林公子那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也是真正吃了苦才练出叫人惊艳的身手。 然而饶是如此,也不过一个基础罢了。 末了,还是她亲自教他。 阿涧自觉满心满眼的荣幸,能遇见她,怕是用光了他一辈子的运气。可纵是这样想着,眼睛还是一点点变得猩红。 五公主六岁被逐出宫,如今十六岁。 短短十年,她便足以应对宋二那样的江湖第一杀手。她究竟是吃了多少苦,见了多少人间险恶,才养成这样的性子,练就这样的身手。 她是公主啊! 她本是公主。 再一起身挥剑,阿涧的剑锋骤然凌厉许多,仿佛每一剑挥出都刺向曾伤害过楚惊春的人。每一剑,他都不会手软。 楚惊春起身时,日头还未挪到头顶,也未赶着午饭的时辰。 “奴婢叫人送些吃的过来。”烟兰道。 楚惊春用清水洗了把脸,抬手拦住她:“不忙,阿涧呢?” “在院子里练剑呢,练得满身是汗,奴婢叫他歇歇他也不肯。” 楚惊春不必出门去瞧,只见窗棂上落下强烈的光便知外头又是个好天气,该是热得厉害。 她思索了会儿,道:“今日前头要用的冰都送过去了?” “呃?”烟兰怔了下,从前楚惊春从不过问春和楼经营的细则。 “前头厢房要用的冰是早就送过去的,毕竟眼下太热,姑娘们不好扛,来了客也不能叫人觉着燥热。只是后厨用冰不少,不是一次取用就成。” “我倒忘了,”楚惊春道,“有些菜式用冰铺着才好吃,还有冰饮冰粥冰茶。” “嗯。”烟兰捣捣下颌,这才问道,“掌柜的您有什么吩咐吗?” 忽然问起,当是有事才对。 楚惊春亦未犹疑,直接道:“你安排下去,叫后厨管事的人自个选一个时辰取冰,旁的时间任何人不许靠近冰窖一步。” “啊?”烟兰愈是不解。 “叫阿涧去冰窖练剑去。”本就不如林霁尘长得白皙,可不能晒成了黑球。 烟兰瞬时了然,唇角不由弯起:“您就偏宠阿涧,为着他一个,不惜得罪所有人。” 虽说前头厢房用冰不至于燥热,可瞧着外头这样的天色,要吃些凉菜,喝着冰茶的人不只是来来往往的客人,姑娘们也要用啊。当真是只叫阿涧一人适宜。 楚惊春不以为意,只再次叮嘱:“看紧些。” 烟兰立时正色道:“奴婢明白。” 阿涧习武,具体招式如何烟兰作为一个行外人实是看不懂的。然而,见阿涧这般用心,楚惊春又特意嘱咐,再不懂也能猜到分毫。 大抵是阿涧经高人指点,须得隐秘,不得为人知晓。 既是猜到些,烟兰不免担忧道:“掌柜的,这样做会不会太明显了?” 实在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妨事。” 打发了烟兰,外头阿涧舞剑的声音也一并终止,房内归于寂静。 楚惊春坐在圆桌前,指端摩挲着手上的桃木簪。一下一下,她只需轻轻用力就可将其折断,偏又极力克制。这般挣扎,是她发泄的一个口子。 摩挲了好一会儿,提步来到窗边,将要喊了烟兰问一句,近来可有什么要事? 末了,还是回过身,重又坐好。 自然是无事发生,若是有事,烟兰早就与她言说,不必等到她追问。 然而如此平静,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不知觉间,手上簪子叫她攥在手心,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楚青珣提及入宫一事,已然过了许久。依照楚青珣的性子,当不必那么早与她言明。如今说了,却又迟迟不办。莫非,是在等一个时机? 亦或,先前楚青珣提及之事,是以为时机将至,没成想出了意外,只得等下一个。是以,才等了这样久。 时机,究竟是怎样的时机? 若要将一个平头百姓带入皇宫,听来艰难,实是简单的很。扮做皇子身边的小太监,或是公主身后的小侍女。 必是要吓唬德妃娘娘这一遭,还有旁的隐情。 楚惊春到底琢磨不出,毕竟,连同显临那里最近也没什么异常。她只得将此事暂且搁下,以不变应万变。 又过了数日,阿涧与从前略有不同的消息渐渐传了出去,连同院内的丫头也开始私下里议论。 “阿涧每日里躲在冰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两个小丫头凑在一起,低声道:“还能是什么?你瞧他每日大汗淋漓的,必是练功去了。” 小丫头撇撇嘴:“不明白,就瞧着怪怪的,好像比从前愈发不爱说话了。” 另一人道:“何止是不爱说话,我近来遇着他都不敢看他,冷冰冰的,着实骇人。” 先前阿涧与楼里的丫头小厮,总还是个见面点头的关系。如今,彻底成了一人独来独往,满身气场都极是冷硬不好惹。 “嗯……”小丫头顿了好一会儿,终是又道,“你说,阿涧他面对掌柜的,是不是也是这样?” “那必定……” “干什么呢?!”一道厉喝骤然打断两人低语,烟兰斥道,“活都干完了,闲得在这嚼舌根?” 连日来,楼里关于阿涧的闲话越发厉害,偏生楚惊春不许她插手,结果今日就听着这么一遭。烟兰着实是没忍住,进到楚惊春房内,不由得又是开口。 “掌柜的,您可得叫我管管她们了,一个个越发忘形,我看着她们再说下去,怕是就要说些……说些愈加不入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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