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临脊背僵了会儿,忽然反应过来,猛地朝楚惊春跪下:“殿下,不论四殿下要您做什么,都定然无比凶险。请您务必回绝!” “我已然应了。” “不可,绝对不可!”显临从未这般激烈,被人刺中软肋一般。 “殿下,此行凶多吉少,一旦您的身份泄露,臣无法保您周全。” 深宫之内,显临能做的,诚然太少。 泄露身份? 这一桩,她倒是从未想过。 楚惊春无谓轻笑:“他叫我做的,便是以五公主的身份送陛下最后一程。” 显临赫然一惊:“您……竟不是将您扣在宫内胁迫臣?那便更加不行,陛下不论能否捱过今夜,您都没有了活下来的可能。” 说着,显临猛地站起,一把拉住楚惊春的手腕,“殿下,臣这便带您回将军府,四殿下绝不敢动您分毫。” 楚惊春照旧未动,只轻轻地将显临的手拨开。 在他满眼担忧凝望时,缓缓道:“楚青珣并不知,我便是楚惊春。” 呃? 显临微怔,脑子转了一圈,随即迸出更不可思议的神情。 一直以来,显临从未怀疑过眼前女子的身份,除却摆在他眼前的证据,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显临确信,眼前人必是他惦念了十年的公主殿下。 诚然,显临想过楚惊春受制于四殿下,或有不得已。却难以预料,她竟是四殿下找来蒙骗他的。 可巧不巧,找的正是正主。 楚惊春又抬手拍拍他的肩:“放心,我不会有事。” 显临定定地凝了楚惊春好一会儿,不知为何,明明眼前只是个柔弱的女子,他却是信她。 显临后撤一步,转向床侧拿起方才丢下的衣裳。只是这回,再没了先前局促。 离去时将要迈过门槛,到底没忍住回头问道:“臣瞧着阿涧有些身手,他可是随您一道入宫?” “他有他的事。”楚惊春道,“显临,你也有你的事。楚青珣的安排,你一应照做,我自会活着与你相见。” “好!”显临双手一环,郑重躬身行礼,“臣必不负殿下所托。” 哪怕刀山火海万人唾骂,这一夜,必将事成。 楚惊春静静瞧着显临离去的背影,风霜裹身,满是决绝。 这一夜,落在漩涡中心的所有人,大约十有九死,无可善终。 …… 正午时分,烟兰瞧着后院传菜的丫头如往常将一道道菜式送到楚惊春桌上,待最后一碗生滚鱼片粥落定,屋内只余下她们二人,烟兰方走至楚惊春身侧。 楚惊春拿起竹箸,一面问道:“办妥了?” “是,”烟兰压低声音,“已经与那女子传了话,今夜,奴婢亲自去见她。” “有把握?” “奴婢自小长在京城,又在春和楼多年,这点底气还是有的。” “那便好。”楚惊春夹起一片笋,又顿了下,“若是遇着凶险之事,先保住性命,旁的都不要紧。” 烟兰心下一暖,她所能做的也不过都是这些小事。真正的凶险,从来都是楚惊春亲自为之。 她喉头有些发哽:“掌柜的,别人家的奴婢,都是完成任务为紧要,您倒好,总要我们先护着自己。” 楚惊春忍不住笑了笑:“这话说得,我倒像个好人。” “您当然是,您是这世上最好的掌柜。” 烟兰从前跟随云娘多年,是比楼里的寻常丫头过得好过些,也得脸些。然则她自个心底是明白的,云娘从未瞧上过她,甚至,从未将她当做一个人。 肆意打骂,侮辱。 楚惊春愈是笑着,笑罢,正色看向烟兰:“我自是希望你与阿涧能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尽全力去完成。但,又不是什么极其要紧的事,何至于要你们豁出性命?” “若有那样的时候,奴婢绝不迟疑。”烟兰迅速道。 “阿涧昨夜启程,这会儿应是到了临州。” “嗯。”烟兰道,“这一趟若是顺利,阿涧或许春日前就能赶回。” 楚惊春敛眉思索着,这事,却是要看鱼露的手段。 若鱼露能将马元魁拿捏在手心,自当顺遂。如是不成,少不得要用些别的手段。 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准时停在后院门外。赶车之人正是常年跟在楚青珣身边的护卫,只是这回戴了斗笠,遮了面容。 他自马车内抱出一只油皮封过的箱子,迈过院门,径自朝楚惊春房内走去。 早约定好的,自是畅通无碍。 进了门,他方取下斗笠,打开密封的木盒。 烟兰离得近些,一眼瞧见里头放了什么,猛地退到楚惊春身侧,险些尖叫出声。 楚惊春拍了拍她的手,顾自上前一步,探身瞧清了里面的东西。 “这东西当不会作假吧?” 先前,他们可是曾找人假冒了严知府。 护卫遂伸出手翻动着木盒里的东西,一面仔细扒拉着最易留下痕迹的地方。 楚惊春这才低低“嗯”了一声,道:“劳烦四殿下了,去外头等着吧!” 护卫踏出门,烟兰这端再是忍不住,蹲到痰盂旁便开始呕吐,吐得腹中空空,唇齿间只余下浓郁的酸水。 楚惊春递去一杯茶水,烟兰将要接过漱口,脑中不由自主又转过方才那一幕,林相的人头就那般摆在木盒内。似乎刚取下不久,看着还像是鲜活的。 紧接着,又是忍不住的干呕。 虽说一早便知道,四殿下会将林相的项上人头送上,但,忽然见这么一颗脑袋,还是令人不适。 好一会儿,烟兰方缓过劲来。 “掌柜的,您……您都不怕的吗?”烟兰喘着气。 楚惊春幼时便走过乱葬岗,踩过无数的骨头,一颗脑袋实在不算什么。 只道:“我现下便要入宫,望我们下次相见,可以换个地方。” “啊?” 烟兰愣了下,楚惊春却未给她机会追问,已然一身爽利地向外走去。 她衣衫单薄,如最初来到春和楼时一般无二。甚至,还是发间素净,只着一只桃木簪。 厚重的门帘自内侧被掀开,凛冽的寒风吹起落在身后的墨发。女子踩着地上薄薄的积雪步步向前,神态姿容皆如往日,清冷绝艳。 候在马车旁的侍卫,却是只瞧了一眼,便慌忙垂下头。 仿佛见着太过绝色的女子,生出无措。 然楚青珣来过几回,与这侍卫也打过几回照面,不至于此。 楚惊春当下未问,在马车内换了他们一早备好的宫女服饰,由着马车一路行至宫门口。下车之前,方悠悠开口。 “四殿下此刻想是极其忙碌,林相之事,是你一人所为。” 车帘垂落,偶尔有风掀起一角,可叫楚惊春看见驾车之人的脊背。诚然,分辨不出该是何种神态。 男子僵了会儿,回应:“这种小事,本就不必劳烦殿下。” 杀人而已,难道还要楚青珣亲自动手? 楚惊春并未挑破,只反问:“林相死前,什么都没说?” “当然!他有什么好说的?”男子应得利落,却也太过利落,旋即找补,“便是要求饶,也是对着殿下方才有用。只是杀他,也不必给他机会多说。” 楚惊春垂首轻笑,看来,林相当真知道些什么,且以所知道的隐秘来求一条活路。 显然,那隐秘的力道不够。 楚惊春当即跳下马车,看着不远处窄小的宫门,忽而又回过身。 “你叫什么?” 男子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脱口道:“属下……今日之后,想是没有机会再见,掌柜的无需知道。” 楚惊春唇边的笑愈是带些冷意,属下? 堂堂四皇子近身侍卫,下意识,竟是对着一个春和楼掌柜自称属下。 能与楚青珣身份并肩的女子,除了八公主楚玥,唯有早夭的五公主。 竟不知,林相是怎么知晓她的身份? 思虑一瞬,楚惊春当即问道:“既是再没有可能相见,可否告诉我,林相临死前究竟说了什么?” 男子垂下头,做得个哑巴。 “我都要死了,死个明白都不成?” “哎!”楚惊春故作叹息,“许是命该如此,当年叫人一卷破席子丢出去,好容易捡下一条命。时隔十年,怕是要历史重演。” 由着一卷破席子,终是戳破。 尤其楚惊春说的冷清,却是比抽抽噎噎落下泪更叫人不忍。 况且,对着将死之人,总是多些宽宥。 男子咬咬牙:“林相早前便怀疑您的身份,后来派人刨了宁关县的乱葬岗,何家满门本就葬在一处。刨出来的尸骨一一摆放整齐,仔细对照过后,发现一个不少。” “您不是何映秋,又知林家秘辛,便只有一种可能。” 不愧是林相。 楚惊春默然感叹,满京城的人,掀开她唤作“轻白”的壳,知晓她背负满门仇恨,已然是了不得。唯有林相,竟会怀疑何映秋的身份也是假的。 当初楚惊春路过宁关县,正巧将何映秋救下,却也不过缓了她一口气,终究没能救下她的性命。 临死前,何映秋想与家人葬在一处。没成想,倒成了破绽。 诚然是疏漏,楚惊春亦忘了,林相手下有一位满京城最好的仵作。埋下不过一年的尸体,辨认起来想来不是难事。 罢了,瞧这男子的情形,是没打算叫楚青珣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才这般慌乱。 如此正好。 楚惊春正要转身离去,男子忽然于她面前弯下腰,低声道:“公主殿下,属下罪该万死,可属下不得不这么做。” “无妨。” 楚惊春无谓地摆摆手,转身,大步朝着宫门走去。 楚青珣筹谋良久,岂会因为她真的是她要假冒的公主殿下,就有所松动。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脚迈入宫门,仿佛所有冷风都被抛却在身后。可行走在长长的甬道,虽是无风,却也瞧不见几分日头的光影。 她靠着墙,正走在高墙的阴影下,颇有几分阴森。 引路的是位年长的嬷嬷,一路无话,只管领着她朝前走。 楚惊春没心思四下打量,也无需多看。她被迫离宫时已然六岁,不至于将宫内布局尽数忘了。 这一路走来,没得那些兜兜转转,径直朝前的,正是陛下所居的昭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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