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他却是再也憋不住了。 她怎么能,又怎么敢控诉他好色无能? “你自己是个什么人,当真不晓得吗?” “说什么痴心,说什么至情?我只问你,若那日入你梦中的并非我柳梦梅,而是另一俊秀男子,你献身不献?” “你怕也是会献的。” “不过都是慕色而痴,又并非我柳梦梅一人不可,如今你又拿什么深情款款的乔?” “你……你胡说。” 杜丽娘抬着手臂指向柳梦梅,指尖抖得不成样子:“我当年一病伤春,葬于梅花道院三年,怎就称不上一句至情?” 柳梦梅冷冷一笑:“为谁伤春?” “可是为我柳梦梅伤春?” “还是只为那跟你春风一度,你连姓名是谁都不知的俊朗男子伤春!” 杜丽娘面色惨败,双唇微颤喃喃半晌不知作何言语。
第9章 孝道 想了许久,杜丽娘才喃喃道:“虽牡丹亭下梦中定情是我冲动,可后来我……” “后来?后来你怕也存有私心,并非如你所说那般诚挚。” 柳梦梅喉咙中发出嗬嗬声,他年岁大了,如今话讲得多了喉咙难免干痒。 咳咳清了清嗓,他继续道:“你夜里展一缕香魂来寻我,是为了情还是为了死而复生?” “你……” 杜丽娘微微一窒,答不出话来。 见此,柳梦梅嗤笑:“我便知如此。” “你那时非人非鬼,我却丝毫不在意你是何身份,我认定你是我的妻,便不计较你的身份,可你呢?” “我二人互道身份,你却再三叮嘱我,定要为你做好复生事宜。” “妾若不得复生,必痛恨你于九泉之下。” “此话是你所言不是?” 杜丽娘颤巍巍点头。 确是她亲口所言,确是她再三叮嘱。 可她的叮嘱有错吗? 她那时人不人鬼不鬼,她想复生寻回肉身有错吗?她二人既以夫妻相称,她寻他帮忙这有错吗? “既如此,你怎能说你对我是至情?” “若是至情,又怎能求其他?我若当年未帮你复生成功,你便要恨我于九泉,若真至情,怎会说出此言?既情有所求,又怎么能称一句纯粹?既情不纯粹,你称什么至情至性?” 柳梦梅的声音越来越大:“你因色生情,又为复生假做爱言,到如今竟是连自己都骗了,天长地久的也就相信了那些自己至情的假话。” 夫妻二人越吵越厉害,柳家二子见父母如此激越,不由赶忙上前劝慰:“父亲莫气,母亲不过是想要讨您疼爱,世间女子皆如此,父亲不要同母亲计较。” “放屁。” 杜丽娘冷叱一声,柳家二子又忙转头去哄杜丽娘。 “母亲莫再任性,您身子不好千万别为小事伤身。” 他实在不懂,过了一辈子的恩爱夫妻,怎么临老突然计较起那些个陈年旧事了,且他听来听去也没什么大事,说到天边,也不过夫妻二人炕沿话,若真传出去反让人笑掉大牙。 柳家二子摇头,搀扶杜丽娘想扶她回榻上。 正值气头,杜丽娘并不知这么多年来柳梦梅心中有如此算计,也不知这些事埋于他心中多少年。 尤其他以当年父亲咒骂她之言,来伤害自己,让杜丽娘知晓他不可谓不歹毒。 枕边人,爱过恨过的枕边人,偏偏知如何打蛇七寸,不费吹灰之力重挫她。 而自己怀胎十月诞下的儿子…… 杜丽娘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孩儿,忍不住心下酸楚。她这一生两子三女。长子早夭,二子掌家,三个女儿亦各有…… 罢了罢了。 杜丽娘不愿细想,她只觉今儿头痛得厉害,一阵阵眩晕令她心中憋闷,喘息困难。 柳家二子还在劝慰,杜丽娘越听越心寒。尤其待听见儿子那句妇不贤家宅难安时,终于忍不住猛地将人甩开。 她的儿子身为一家之主,怕是今生都不会理解她的苦衷。哪怕她艰难生下他,他也不会认为男子在外与人春风一度是什么大事。也不会认为在外寻个以自己夫人名字相称的戏子,自己的夫人会是个什么心情。 他们男子怎么会懂? 见儿子被无情推开,柳梦梅气急,柳家二子急忙笑着哄道:“母亲无意的。” 他转身去扶柳梦梅:“世人都知您二老顶三世姻缘,再恩爱不过的,且夫妻哪有不拌嘴的呢?父亲莫跟母亲一般计较,都是些再琐碎不过的小事,今日说开,明儿就没事了。” “什么三世姻缘,当谁稀罕不成?” 柳梦梅冷哼:“你母亲这些年就是被这些吹捧之言哄得上了天,不知今夕何夕,天高地厚。” “你可听见她今日都说些什么了?” “她控诉我对杜宝不孝,以至于让她未能在父母双亲前尽孝,你听听这话,它不可笑吗?” 柳梦梅转身看向杜丽娘:“我二人夫妻数十载,我可曾阻拦过一次不让你回杜府?” “我可曾说过一句不让你在杜宝面前做孝顺女儿?你我二人有了子嗣,我可曾不让你带他们回杜府一次?” “不曾吧?” “既我不曾阻拦你,你未能尽孝又如何怪到我身上去?” “当初你为一陌生男子相思而亡,让你母亲白了发,哭断肠,让你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们失了独子,你不曾说过一句自己不孝。” “你痴情慕色,无媒而嫁,令杜宝颜面尽失,令杜宝失望透顶,你不曾说过一句自己不孝。” “当日杜宝让你与我离异,你不曾听父亲之言,忤逆父亲,也不曾说过自己不孝。” “到头来,你反尽说我的不是。” “可笑可笑,难不成真是我阻拦了你做孝子?” “开口指摘他人之前,不若先瞧瞧自己身上那洗不去的一身污,若你真是个清白干净、感天动地的至孝之人,再来质问我罢。” 这些年来,因他放不下当日杜宝对自己的羞辱,杜丽娘时常明中暗里暗示他,未能让她有机会做一个孝顺女子。 可听闻这样的话,却只令他想笑。 明知杜宝迂直,她却还是不顾父母教训与他无媒而合,明知她乃杜家唯一独子,杜宝膝下再无孩儿,却还是毅然决然与他私奔。 主动的是她,抛弃爹娘的也是她,如今标榜自己至孝,推诿不能承欢父母膝下的也是她! “你扪心自问,当日与我梦中相亲,是因爱我至深还是想借情深之名放纵自我,报复爹娘?” “你扪心自问,杜宝过世你未能去上一炷香,未能再见杜宝一面,与我始终不认他为父究竟有多大干系?” “杜宝性情刚烈,你每每回杜府他多无好言,你不耐回去,厌倦回去,只年节年礼搜罗些家中贵物送回,你倒是说说这样的你,究竟有几分孝顺之心?” “杜丽娘,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你今日跟我大谈孝道,你……” 柳梦梅眉目冷淡:“着实可笑。”
第10章 儿女债 “你……” 噗通一声,杜丽娘直愣愣跌向身后。 他怎能如此? 他怎能如此! 杜丽娘大口喘息,好似离了水的鱼不能喘息。她想要说话,想要辩驳,想要说自己并非如此,可双唇开合许久,都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年少时情爱至上,她甘愿为他生,为他死,她甘愿追逐梦幻泡影,甘愿孤注一掷,背一腔孤勇不想退路。 可经时光洗礼,她为人媳为人母,早已不再只沉溺在那捞不着,看不清的镜中花,水中月里。 所以夜深人静时,她总忍不住心生愧疚,心生悔意。 但她不敢说,不敢想,一旦说了便证明这一生的路,她选错了,走错了。 可那些背负于心尖之上的枷锁,并非不看,不想便可逐渐消失。它们只会日复一日随着经历,浸润时光中的水汽变得愈发沉重,难以梳理。 偶尔这些几乎可将她压垮的愧疚,会从心底一点一点冒起,钻入骨髓,钻入血肉,让她忍不住疼,忍不住呻吟,忍不住言语不详的在日常点滴里透露出几句。 可她在诉说时,她的枕边人从不曾给予只言片语,也从不曾正视她无法压抑而泄露出的痛苦。 她以为他不懂,亦或懒得懂。 她曾为此恼恨,为此生气,也曾为此感叹他并没有把自己放在心里,时间久了,她不愿说,也不想他开解自己。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枕边人如此了解她的痛苦,她的无助。他懂她的痛,她的悔,可他不曾选择去疗愈自己。 他将在生活里透露出的点点滴滴,凝聚在一起,绘制成一把锋利长矛,选择在某一个或是万里无云,或是滂沱大雨的日子里,将这把长矛刺入她的心。 他知晓她一定会痛,还会痛不欲生。 他最知晓这一把致命利器该如何使,在何时使。 她们本该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最可揭开伤口互相抚慰疗伤之人,却不想这些唯有在对方面前才会展露舔舐的伤口,有朝一日会成为互相攻击的扼要之地。 杜丽娘捂着面,双眸干涩痛痒,却无一滴眼泪。 柳梦梅还在嘶吼咒骂,柳家二子轻声劝慰,却无法消解父亲多年来的心头恨意。 屋中人吵吵闹闹,门外静静走进一个年近三十的妇人。 妇人身上穿着粗棉布裙,头上只斜斜勾着根泛白的木簪,她身上未见半点金银之色。 待走进屋中见乱成一团,她不由皱眉道:“怎的了?” 柳家二子转身看见来人,微微撇了撇嘴。 “二妹妹。” “嗯,咱爹娘这是怎的了?” 那妇人轻轻一哼:“又闹了?” 她走到杜丽娘身边,将人拉扯起来,转头对着兄长摆摆手,又示意让他将父亲搀扶出去。 待屋中只剩下母女二人时,她方对着面色铁青,还在大口喘息的杜丽娘道:“不是当儿女的说您,您说您跟父亲日日这么吵,这么闹,有个什么意思?” 随手拉开屋中拔步床旁的暗匣,柳家二女伸出手抓了抓里头的物件。 油纸包着的参片…… 捏起一片凑到鼻尖闻了闻,见参味还足便随手放进怀中。见里头还有三五锭碎银,她握在掌心道:“女儿近日生活拮据,你也知女儿运道不好,不曾嫁个好人家。” 她这话一出,杜丽娘的心忽而颤了一瞬。 柳家二女偷觑她面色,见杜丽娘面色难看,心中莫名一阵快慰。 她站起身环视屋中,想了想又上前拉开杜丽娘常睡卧榻旁的小柜。 “没什么东西了,你次次归家次次都要翻上一翻,家中何处有些什么你不知吗?” 老人中气不足,说起话来难免虚飘,柳家二女听见,不情愿地将柜门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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