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从相朝与昭云国联姻的那一刻起,tຊ你与褚萧、杜卿恒三人便都在本王的算计中。褚萧心中有别的太子妃人选,他不想娶你,而这偏中本王下怀。接亲当日,是本王命肖佐向褚萧献计,刻意将其支走,本王才有机会在你面前做出一副饱受欺凌的样子,为的就是惹你垂怜。因本王心知,昭云国公主早年流落民间,甚被叛军追杀,几经辗转才被接回了王宫,其实你同本王一样,也有过一段不受至亲重视的时光。公主从未与任何人说起此事,亦不曾计较此事,可是不说并不代表心中不在意,正是因为公主心中在意,才会对那段时光里始终伴在公主身侧的杜卿恒如此珍视。也正是因为如此,本王确定,和亲场上的种种,西椋宫的种种,定能让公主的心偏向本王。果不其然,公主果然动了恻隐之心,全力相助本王,助本王离开了西椋宫,助本王上战场,助本王一路走到今日的局面。” 赵临鸢凉笑,“原来殿下做了这些多,就是为了娶我啊?如今想来,殿下只是不如太子和翊王那般权势滔天,却从来不曾落到人皆可欺的境地。至少有肖佐向着你,至少有扶欢护着你。陛下虽不重视你,可从来也没有放任你的死活于不顾,只不过你想要的,还更多。原来我来到西椋宫后看到的一切,都是殿下伪装的。” 褚瑟微笑,沉默地点了点头。 赵临鸢敛去冷漠的笑,以尖锐的目光审视对方,“那么出征一事呢,也在你的算计之中?” “公主高看本王了,替本王出征以求赐婚旨意,这是公主的主意,可不是本王的心思。本王原本的心思,不过是借此战事让公主看清褚萧与杜卿恒勾结一事,以及褚离歌与赵云勾结一事。如此你便会疏远褚萧,便会记恨褚离歌,便只能向着本王了。” 赵临鸢一步步逼近他,“那你对我的感情呢,也是算计吗?” “感情?”褚瑟想了想,认真说道:“不是算计,却也不是最重要的事。” 他看着她,“你对本王有感情又如何,还不是为了杜卿恒,便与褚萧勾结来算本王吗?而本王对你有感情又如何,依旧可以步步为营,迫你走到如今这一步!你爱我、重我、护我,可你同样也曾爱过褚萧、重过杜卿恒、护过昭云国!我爱你、重你、护你,同样也可以爱权势、重百姓、护天下!你我相爱,与此间种种算计皆无干系,不是吗?” 赵临鸢凉凉一叹,“三殿下想的,可真是通透啊。” 褚瑟接着道:“本王允你的算计,甚至允你的背叛,但没想到你聪明了这么久,却在大婚前夕这般愚蠢,竟然为了一个杜卿恒,拱手便将褚离歌的罪证给交了出去!你可知宣贵妃何其难对付、南霄宫何其难对付,你可知本王筹谋数载方等来此次良机,你可知这是扳倒褚离歌唯一的筹码!” “原来如此,难怪殿下如此震怒。”赵临鸢淡漠地看向他,“但你要对付褚离歌与我何干?你凭什么认为若我提前知道了这一切,还会选择与你合作而非褚萧?褚萧利用了杜卿恒,我便弃了与他之间的一切情意,而你利用了我,你凭什么认为我在看清了你的面目之后还会如往昔那般愚蠢,还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 “面目?”褚瑟笑问:“什么面目?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本王身为相朝皇子,算尽机关步步为营便是本王该有的面目!公主若不认同,莫不是觉得当初那个卑怯懦弱的皇子才是你期望嫁予的夫君,那个人皆可欺的西椋宫之主才是你期望看到成为的君王?” 君王…… 赵临鸢的背脊一僵:“看来从一开始,你不仅要扳倒褚离歌,更欲取代褚萧成为东宫太子,你的目的从来就是储君之位,而我不过是你万千算计中的一步棋罢了。” 褚瑟奇道:“公主何须如此惊讶?相助本王夺取东宫,不也是公主本来想做的事吗?” 赵临鸢缓缓摇头:“可这不是同一件事。” 褚瑟回以弩定道:“这就是同一件事!” 两个人彼此对视,谁也不让谁,最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夜风从窗台吹了进来,拂过鲜艳的红烛,昏黄烛光摇曳,映在赵临鸢泛白的面上,落入褚瑟幽暗的眼眸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第一次对她疾言厉色的萧王殿下,终是轻声开了口:“鸢儿,从一开始,你欲让东宫易主是因认为褚萧不配做相朝之主,你帮我、护我,嫁我,不正是因为你认定我比褚萧更适合拥有这一切吗?如今你不过是发现,我在此事中有了你所不知的谋划,难道这就让你改变了对我的判断,也改变了你对我的心意了吗?” 赵临鸢思绪纷杂,有许多不一样的情绪相互碰撞,让她根本认不清自己的心。 好一会儿,她疲惫地问了一句:“褚瑟,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褚瑟告诉她:“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会是整个相朝最该成为储君的人。”
第41章 41.问春风:春秋不老,欢乐远长。 子时三更,风高夜凉。 幽深僻静的琼华苑突然被天宇绽开的绚烂烟火照得大亮,一个身着素裳的女人从里屋行来,望着满天烟火,嘴角扯出一抹惨白的笑。 宫女蒹葭匆匆行来,果然见着了倚在屋檐的昭妃娘娘。 蒹葭与昭妃娘娘一同望向天际的烟火,忽然说道:“今日是宣贵妃的生辰,陛下为贵妃娘娘燃放烟火庆生,这会儿啊,瑶华宫怕是热闹得紧。” 昭妃淡淡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蒹葭与昭妃并不相熟,早年娘娘未被打入琼华苑、还受着陛下恩宠的时候,她也不曾在娘娘的昭阳宫里伺候,可她却在娘娘入了琼华苑之后,路过这里时总对娘娘添上几分照拂,两个人聊得投机,这一来二去,便生出了长久的缘分和感情。 平日里,宫中有什么热闹的事由,蒹葭路过琼华苑的时候总会来与娘娘说上一两句,可奈何近日宫中琐事繁忙,她鲜少能来看望娘娘,今日再来,倒是落下了宫中的许多事,不曾与娘娘道。 过了好一会儿,昭妃的目光从那漫天的烟火里移了下来,轻声问一句:“庆生?” 她的声音飘渺淡然,似计较、又似毫无所谓,“蒹葭啊,你可知,明日便也是本宫的寿辰了。” 蒹葭笑道:“真的吗?那蒹葭祝愿娘娘春秋不老,欢乐远长!” “春秋不老,欢乐远长……” 昭妃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自嘲般地笑一笑:“来生吧,愿我来生,春秋不老,欢乐远长。” 她的声音太轻,蒹葭没听清,便问道:“娘娘,你说什么?” 昭妃看向她道:“没什么。我在说,相信这座琼华苑,明日也会很热闹的。” 说完这话,昭妃转过身,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头顶那刻着“琼华苑”三个字的牌匾上。 二十年了,一切也该结束了。 明天会是一个很好的日子。 她在心中这么想着。 “娘娘。” 蒹葭意识到昭妃心中怅然,猜到她的心情不好,便忽然想到有一件事一定能令她开怀,便唤了她一声,说道:“你知道吗,三殿下成婚了。” 昭妃的眉目一怔,收回了仰望的目光,错愕地看向蒹葭,“当真?” “当真!”蒹葭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那位嫁给了三殿下的姑娘啊,本来是要许给东宫那位当太子妃的,奈何……” 她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诉起。 昭妃却像洞悉了什么似的,笑了笑道:“太子或许有他不娶的缘由,这才将这名女子推向了旁人,但此人最终能被瑟儿留在身边,恐怕也不在太子的预料之中。瑟儿虽不能入陛下的眼,却从来也不是逆来顺受之人。他想要的,会有办法得到;他不想要的,从来也没有人能协之迫之。想来,他是有自己的另一番谋划。” 蒹葭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并未听出其中奥妙,却在这时又听见昭妃问:“瑟儿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蒹葭道:“是昭云国来的长公主,名唤赵临鸢。” “长公主……” 昭妃的目光飘向天际,思绪飘得甚远,“莫非就是当年在战乱时,被敌军追杀,差点死在悬崖边上的那位公主……” “娘娘识得?” “不识得,只是依稀听说,当年昭云国的两位王子争权,利用他们的这个妹妹很多次,就连所谓的叛军追杀,恐怕也不像世人所想的那般简单,她能活到今日,想来也并非寻常女子。也许,她能明白瑟儿的苦……” 蒹葭一边听着,一边向昭妃投去一双懵懂的眼,她并不知道昭妃娘娘说的这些事。 昭妃笑了笑: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呢。 她便没再说下去了。 最后,那个一身素衣,削瘦清冷的迟暮美人望着天际璀璨的烟花,在tຊ苍白的面上扯出一抹欣慰的笑:她知道,在她离去后,陪在她儿子身边的,会是知他冷暖、给他希望的人。 这就够了。 * 承欢宫的宫人们皆知,大婚当夜,新房中烛火长明,萧王殿下与王妃相处得并不愉快,但缘由为何,无从得知,也无人敢猜。 清晨,赵临鸢一个人走出殿门,众人心知王妃此刻心情不佳,于是,三三两两的宫人远远跟随着,静看着王妃在宫闱中渐行渐远,似没有去处,却不曾回头。 赵临鸢就这样走着,一身华服踏过尘土,将红桃绿柳掠在身后。 天阴沉沉的,渐渐飘落蒙蒙细雨,人人躲雨而去,唯她不闪不避,寥寥行在雨幕中。 在她身后很远的地方,有宫人欲上前将王妃劝回,却被打伞走过的女官伸手拦下,撑着烟蓝竹伞的女子淡淡看着赵临鸢的身形被裹在飘零雨势中,眸中酸楚,说不清是何滋味。 “扶欢姑娘?”宫人们不知女官此举是何意,便低声问了一句。 扶欢只说道:“王妃心情不佳,让她一人走走也好,尔等不必阻扰。” 宫人皱了皱眉,“可这雨若是淋坏了王妃的身子,萧王殿下定是要怪责的。” 扶欢淡漠一笑,“坏了身子的从来不是雨,而是一颗凉漠的心。” 宫人们不解:“姑娘这话是何意?” 扶欢没再多言,只说道:“没什么,你们回去吧。王妃若是出了什么事,殿下那处,自有我担着。” “是。” 扶欢不知赵临鸢为何会一人独行在雨中,也不知她心中为何愁苦,她只知道,能嫁予三殿下便算是此生福泽,可同在一处宫闱下,她们二人的悲欢并不相似。 在扶欢看来,这桩婚事,赵临鸢的不惜,恰是对自己对褚瑟那颗爱而不得之心的践踏。 她无法与赵临鸢共情,赵临鸢也不会知她愁苦。 在扶欢的示意下,宫人们尽数散去,赵临鸢走在雨中,走在陌生的殿宇中,不知走了多久,竟走到了一处残败的院落,抬头望向牌匾,枯草依稀遮掩着“琼华苑”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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