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连忙给太子让出了一条道,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走到褚瑟的面前。 褚萧和褚瑟在阴云下长身而立,彼此对视,投向对方的都是带着敌意的锋利光芒,一时间,场上无人敢再出声。 却在这时,忽然有一个明亮的女声传来,打破了整个空间里的沉寂,也散去了众人头顶的那片乌云。 “死者身前,生者无贵贱,何来太子殿下口中的‘低贱’一说?” 褚萧和褚瑟皆转过了头,同时向来人看去。 看清那人的一刻,褚萧面上的表情微僵,褚瑟的眸子倒是亮了起来。 赵临鸢掠过褚萧,径直走到褚瑟的身边,“三殿下,别听他的,tຊ昭妃娘娘绝非命薄,而你也从不低贱。” 褚瑟看着她,就在刚才,她明明冷情地越过了褚萧,可走向自己时却是那么执着坚定;她明明才对褚萧说出了犀利的话,可和自己说话时,目光却是那么轻柔温和。 仿佛他便是她唯一会去特殊对待的人,给了他独有的偏爱,和这偏爱里的救赎。 顷刻间,褚瑟便褪去了将才抵抗众人时的强势,在她面前,竟露出了一丝委屈,连声音也是颤抖的,“鸢儿,我只想带母妃走……” 赵临鸢立刻握住他的一只手,“我知道,我帮你。” 她正说着,握着褚瑟的那只手用力一拉,便将他扯到了自己的身后,“你只管去做,这里交给我。” 赵临鸢将褚瑟推向了殿内棺木的方向,独自一人朝褚萧走去。 褚瑟不知她想干什么,一时竟急了,喊道:“鸢儿!” 赵临鸢没有回应褚瑟,只将寒若冰霜的目光向褚萧投去,“太子殿下,你将才说昭妃娘娘命薄,敢问薄在何处?你说萧王殿下低贱,又贱在何处?” 褚萧没说话。 赵临鸢继续道:“再者,昭妃娘娘虽为戴罪弃妃,但所戴之罪,这二十年来她可曾亲口认过?” 褚萧依旧沉默地看着她。 赵临鸢又走了一步,逼近褚萧,重复问道:“娘娘可曾认罪?” 褚萧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好如实道:“不曾。” “既如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转目看着褚萧,眼神锋利,话中讽刺意味更加浓烈,“更何况,娘娘此罪是拜谁所赐,想必太子殿下心中自是清楚吧?” “赵临鸢!”褚萧立刻打断了他,“我知你有心护他,但你说话最好注意些分寸!国有律法,今日只要我站在这里,便绝不会允许此人带走昭妃!” 赵临鸢冷笑,“太子殿下从来便是高高在上,党同伐异,鸢儿竟不知,原来殿下心中还有律法。” 她走了几步,身形在褚萧的身边游动,“不过太子殿下说到律法,白纸黑字是律法,天子所言同样是律法,既然殿下想听,那我便告诉你当下何为律法。” 说完此话,赵临鸢侧过身,抬眼望向高处的月台,抬声唤了一句:“翊王殿下!” 众人皆愣住,纷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瞧见褚离歌站在那处,俯眼睥睨着此时正在发生的一切,而本来与他在一起的扶欢,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赵临鸢遥遥望着那个人道:“陛下是让你来传话的,可不是让你来看戏的!” 褚离歌当然没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他原本只想看着场下被掀起千重浪,难以收场时他才出面了结此事,可如今被人指挥着出面,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 他无奈地走下月台,身形慵懒,脚步缓慢,来到褚萧的面前时,敷衍地行了个礼,随后便趾高气昂地开始了赵临鸢所说的“传话”之事。 “陛下有旨,二十年前昭妃行刺岳皇后一案,证人已逝,证物已失,案情不明,现昭妃已矣,此事再不得提。特允三子褚瑟,带走昭妃遗骸,自行安葬。”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太子,褚萧显然被气得不轻,嘴角抽搐不止,却不敢再说什么忤逆旨意的话来。 众人只好低头,不敢抬眼再看。 褚离歌看着众人反应,垂了垂眼,又转头看向褚瑟道:“萧王于端乾殿闹事,杖二十,即刻行刑!” 此话说完,慎刑司的人被传唤而至,几人提着刑凳走来,在得到褚离歌的示意之后,便架着褚瑟的胳膊走到行刑的地方。 赵临鸢看着褚瑟被带过去,心疼地闭了闭眼,但她知道,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由他去受着,而她也只能忍着,这便是他们为行此事,而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行刑完毕后,不用本王帮传御医了吧?”这话,褚离歌是对赵临鸢说的,语气里有不满,却也有帮扶。 赵临鸢睁开眼,“谢翊王殿下好意,不必了。” 褚离歌哼一声,走到赵临鸢身旁,在她耳边低声了一句:“我警告你,以后少指挥我做事!” 褚萧冷眼看着褚离歌和赵临鸢道:“你们两个,为何要如此帮着那个低贱之人?!” 褚离歌听完这话,一双眸子瞪大如铜铃,指了指赵临鸢,又指了指自己,“我们?” 他看一眼赵临鸢,大步一迈,站得离她更远了一些,“她是她,我是我,何来的我们。” 正说着,他又看向褚萧,“但这次决策可是父皇的意思,臣弟奉劝皇兄,以后还是别把三弟给逼得太急了,否则,可指不定这个女人会如何反咬你一口。” 说完这话,褚离歌自己竟觉得好笑,意味深长地瞥了瞥赵临鸢,便拂一拂袖,潇洒地离去了。 不远处,沉闷的杖声一下下传来,褚瑟的手紧紧捏住刑凳,闭目忍痛,不置一词。 赵临鸢不忍再看,转了个身,恰迎上了褚萧愤怨的目光。 褚萧压制着怒气道:“你究竟为何要如此护着他?” 赵临鸢淡声:“太子殿下也瞧见了,他正在受责,这也能算是护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褚萧紧紧盯着赵临鸢,“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二十杖不过是让他名正言顺带走昭妃的借口罢了!你费尽心思,甘冒忤逆之险在父皇面前进言,所求不正是如此吗?” “那又如何?”赵临鸢直视褚萧,“他是我夫,我爱他、重他、护他,皆是天经地义之事,何时轮到太子多言。” 褚萧怒极,“我不许你说‘夫君’二字!” 赵临鸢叹了一声,似悲哀,又似嘲讽,“太子殿下还真是会自欺欺人啊。” 她又缓缓垂下了眼,轻声道:“褚萧,其实我不愿与你为敌,但你总是如此对他,我很难说服自己不去怨你。” 听了这话,褚萧一怔,竟长久没反应过来。 * 不远处,褚瑟受完了二十杖,身子伏在刑凳上,止不住抽搐痉挛了一阵,喘息之余,呼出的是带有血腥味的气,虽然不算是要命的重伤,但他一时也难以独自支撑站起来。 赵临鸢一路小跑过去,在他的身旁蹲下,抬起手抚在他的背脊上,一下一下,慢慢缓解他的疼痛。 她弯着腰,低下头,说话时声音就拂在他的耳边,“还好吗?” 褚瑟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扶你回去。” “好……” 赵临鸢双手握住褚瑟的肩,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支撑着他站了起来。 待褚瑟好不容易直起了身,踉跄一下,又侧倒在了赵临鸢的怀中,她便扶着他,艰难地走了回去。 褚萧没有离去,仍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他们走得很缓慢,他也颇有耐心地等着,等到他们必经此地,来到他的面前,他冷声笑道:“从前便听说三皇弟征战沙场,勇猛无双,没想到却这么没用,区区二十杖,便让你直不起腰来。” 褚瑟没有接下他这话,只轻轻喘着气,将自己的侧脸靠在了赵临鸢的肩上,手也扶着她的腰,竟刻意地咳了两下。 赵临鸢没想到他会如此,身上一下被更大的重量压下来,她险些踉跄了一下。 但她反应过来时又很快站稳,垂眼看了一下伏在自己肩上的褚瑟后,微不可察地笑了笑,随后抬眼,用一双冷冰冰的眸子直视着褚萧。 “三殿下再没用,他从来也只在本公主面前没用,本公主愿意照顾他,与太子何干?” “你!” “我什么我,让开!” “……” 褚萧气得说不出话来,赵临鸢趁这空挡,狠狠拂袖甩开了他,将褚瑟扶走。 望着二人渐远的身影,褚萧垂在腰侧的手握起了拳,唇角被他自己咬出了血。
第46章 46.问春风:我一定让你当太子妃。 走了一段路,褚瑟伤处的血越来越多,染红了衣袂,他的脚步越来越缓,压在赵临鸢身上的重量也越来越沉,赵临鸢察觉到他的不适,也将脚步放得很慢,陪着他慢慢地走。 赵临鸢轻声问:“疼吗?” 褚瑟丝毫不掩饰:“疼。” 赵临鸢皱了皱眉,“那回头我让你打回来,好不好?” 褚瑟听了这话,忍着疼,却还是笑出了声,“鸢儿,别闹。” 赵临鸢一只手搀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肩,将他稳稳地扶着,一步一步走着,低着头,悄声说道:“对不起啊,是我让你遭罪了。” 褚瑟摇了摇头,“别这么说,这次硬闯端乾殿是我莽撞,若非你聪慧,在父皇那处替我求来了恩旨,恐怕我受的责难远不止这些,更别说能如此轻易便带走母妃了。” 赵临鸢对此倒不否认,甚至自己点了点头道:“是,这次幸亏有我,否则啊,还真说不准褚萧明面上会怎么整你,褚离歌背地里又会怎么害你呢。” “是,我的鸢儿最厉害了。” “那当然,我说过我会帮你,便会一心为你,不止这一次,以tຊ后的每一次,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褚瑟笑了一声,“可若我事事都要靠着你,岂不是如褚萧所说,我当真很没用?” “就算他如此说又如何,你还不是将他给报复回来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将才你那么靠着我,分明是故意气他呢。” 褚瑟低头笑了笑,没说话。 赵临鸢忽然停住了脚步,侧过脸看着他,“三殿下,太子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在外人面前,你尽管伪装,尽管逞强,但在我面前,你不许藏着,哪里疼了要告诉我,在何处受了委屈也要告诉我,虽然我不一定事事都能帮到你,但至少我知道该怎么样对你好,知道怎么样能让你舒服一些。” 褚瑟苦笑道:“听你这么说,我觉得我更没用了。” 赵临鸢对此倒无所谓,“没用就没用吧,谁让我偏就喜欢你没用的样子呢。” 褚瑟一愣,长久地凝视着说出这话的女子。 赵临鸢也被他盯得一愣:“为何这般看着我?” 褚瑟忍着疼,抬起手臂,轻轻捏住赵临鸢的手:“我在想,这辈子该如何偿还你对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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