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太远,我与殿下先尝尝相濡以沫的滋味,好不好?” 玉山倾颓,环佩琅珰,一语如石破秋水,在谢及音心头震出层层涟漪。 他总教人疑心用情颇深,总教人对他心生妄念。谢及音不愿再受这患得患失的忐忑折磨,欲推拒他的亲近,手落在他肩上,又徐徐转推为拥。 其实他已经答应了,要与她相忘于江湖。 既然如此,这不过是最后的放纵,是酬谢也好,是流连也好,俱可一概而收,但醉今朝。 远处高楼寂寞歌,缥缈随风入朱户。 谢及音阖目细听,字字落入心里:“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自此一连多日,崔缙果然再未踏足主院。 他在皇宫与崔家之间来回奔波,席不暇暖。他是太成帝亲封的散骑常侍,是崔元振唯一的嫡子,如今崔元振身陷河东郡,崔家在洛阳全靠崔缙撑持。 正旦盛会后,太成帝宣召了他,要将他手中的虎贲军调一半给卫三郎卫时通,并让刚加封为大司空的卫炳代崔元振行制诏与批文权。 崔元振是尚书令,他带兵在外,按惯例该由他在尚书台的下属暂代其职,待其归朝后再将权柄奉还。可如今太成帝却让尚书台之外的大司空来侵夺其权,踩着崔氏的脸来捧卫氏,其敲打与责难的意味不言而喻。 崔缙心中恨极,一边联合与崔家交好的世家在朝堂上抵制卫家,一边派人快马给远在河东郡养伤的崔元振送信。 正月十三,崔元振的家书与请罪折子一同传回了洛阳。 他在折子中详述了河东郡的情况,一开始是暴民纠集抗税,占据裴家坞与朝廷作对,他带兵镇压暴民、夷平旧坞,本来十分顺利,不料年底却突然窜出一支千人骑兵。为首者自称“裴氏旧主”,他对河东郡十分熟悉,将被打散的流民重新纠集,利用裴家坞的暗道与官兵对战,把围剿的官兵打得溃不成军,崔元振自己也中了一箭,如今仍躺在床上养伤。 崔元振派心腹潜入裴家坞,发现此“裴氏旧主”并非寻常暴民冒名,而是去年洛阳宫变时遁逃的前太子萧元度。 年前传回的军情中,只说是崔元振指挥失当,平叛大败,却不知竟与前太子有关。得知此消息的太成帝既震惊又恼火,他按下将崔元振调回的主意,转而又抽调两万骑兵给他,命他务必将萧元度的头提回洛阳。 “大魏三十七郡中,河东郡既非最富庶,也非最隐蔽,萧元度为何偏偏选择了此地落脚呢?”太成帝目光幽深地审视着铺在长案上的疆域图,地图旁边搁着崔元振的请罪折子。 他望向张朝恩,张朝恩不敢议政,太成帝自顾自一哂,脸上神情愈冷,“曾经的大魏四大氏族,袁谢裴王,萧元度为何偏称是裴氏旧主,难道仅仅是因为河东裴家忠心吗?” 张朝恩皆不敢言,只将头垂得更低。他隐约听见太成帝喃喃道:“看来裴家的水深着呢,不知那位裴七郎,会不会知道一些内情?”
第31章 纵情 正月初一那天的午后, 金灿灿的阳光深深照进屋子,爬上海棠红豆双绣立屏,映得屏风上的红豆莹莹欲落, 海棠颤颤舒展。 裴望初背对着屏风敛衣而立,姿秀神逸,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玉摆件。 识玉带着端水盆的婢女沿垂廊走过来,婢女垂首不敢乱看,识玉悄悄指了指屏风后, 无声地询问他现在能不能进去。 裴望初接过婢女手中的铜盆和棉帕, “交给我吧。” 识玉了然,默默带着婢女退出了上房。 裴望初将棉帕搭在手臂上, 左手端盆, 右手在屏风横木上轻轻敲了敲。 “殿下,水来了。” 谢及音正歪在茶榻上阖目休息,发丝凌乱,衣衫斜皱, 嘴唇莹润欲破, 眼尾绯红若绛梅欲展。闻言,她睁开眼睛, 清了清嗓子道:“嗯, 进来吧。” 仍有几分哑意,却不是纵情欢愉后的惫懒, 而是戛然而止的空泛。 可这怪不了别人,刚刚……是她临而生怯,推开了他。 裴望初端着水盆和帕子, 垂目走到茶榻旁。和谢及音相比,他已神态如常, 气定神闲地将帕子浸水拧干,态度柔顺地朝谢及音伸出手,“要我帮您擦拭,还是您自己来?” 那覆着帕子的手骨节分明,如白玉雕琢,谢及音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刚平静几分的心绪又泛起了波澜。 刚刚就是这只手,自她颈间抚下,一路挑开她的裙带,掌心抚过之处,生出酥痒与灼热,勾起她身体里隐秘的渴望。 衣衫层层剥落,身体贴得更近,清冽如竹上雪、濯濯如柳间云的气息笼住她,营造出一方诱人沉溺的梦境,诱哄她放松戒备,交予身上人。 细碎的吻落在耳边,谢及音听见裴望初低缓的声音问道:“在这里,还是去床上?” 那时她有一瞬间的思绪迷茫,直到裴望初屈指侵入她最隐秘的地方,谢及音攀着他的十指收拢,眉心深深蹙起。 “抱歉……我轻一些。” 本就温柔的动作更加轻缓,然而那陌生的触感还是让谢及音十分紧张,她先是扶住檀木茶案的边缘,忍了又忍,最后仍将裴望初推开,扯过外袍披在身上,背对着他坐起来。 内室静悄悄的,后窗外,有两只喜鹊在叽叽喳喳地垒巢。 裴望初怔忡片刻,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情愿,默默背过身去,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 谢及音听见他穿衣整冠的声音,玉带扣上时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殿下若是不想见我,我就不打扰您了。” 他的声音依然清润和煦,如春风轻拂,谢及音心头微微一动,“等等。” 裴望初的脚步在博古架旁顿住。 “我想洗脸……能帮我打盆热水来吗?” 裴望初在屏风外等热水,谢及音歪在茶榻上,双手捂着脸,心绪起伏不定地叹气。 说来有些荒诞,她与崔缙尚未圆房,对某些事,她只听年长女官教导过几句,事实上一点经验都没有。 她心中迷茫,忐忑,不知该怎样配合一个男人,是会疼还是…… 倘她一无所知这件事被裴望初发觉,他心里说不定会可怜她,一个琴瑟不调、春闺寂寞的公主,怪不得会向太成帝讨要他,殷切地要将他留在身边。 谢及音不希望他这样想,不想让他临走之前还要可怜她一把,也不想毫无准备、如此仓促地成事。 屏风外响起轻叩声,裴望初端着铜盆走进来,将湿热的帕子呈上。他动作从容,神情平和如旧,看不出气恼与扫兴,仿佛他们刚刚并未险些成事,而只是寻常对坐品茶清谈。 谢及音心虚之余不免有些好奇,想试探他是否真的如面上这般平静,毫无芥蒂。她没有接那帕子,而是将手腕伸到他面前,示意他帮她擦拭。 裴望初动作微微一顿,而后将帕子覆上她的手背,细细擦过她的手掌与每一根指缝,又沿着她的手腕直到肘弯,最后帮她放下袖子,仔细理平衣上的褶皱。 裴望初将棉帕重新洗了一遍,问谢及音:“要我为您擦脸吗?” 谢及音仰面望着他,疑惑压过了尴尬,问道:“刚刚我出尔反尔,败了你的兴致,七郎难道不生气吗?” 柔软的帕子覆在脸上,在睫毛间氲出一层薄雾,裴望初的声音透过帕子落进耳朵里,“情之所至为欢,两心相悦为好,我求的是情投意合的欢好,若只为逞欲而强迫殿下,是禽兽之行,君子不为。” 情之所至,两心相悦…… 谢及音心头微微一颤,似春风吹皱,荡起层层涟漪。 脸上变得湿润清爽,裴望初走到妆台前,取了一指润肤的花膏,在手背上揉开,捧起谢及音的脸,涂过她眼尾、双颊、下颌。 清淡的兰香在呼吸间逸散,谢及音握住裴望初的手腕,问他道:“原来巽之也讲君子之道,我曾以为你纵情不羁,并不在乎世俗的准则。” 一个守礼的君子,应当不会越过男女之防,为一个初见的女子绾发;不会不惜声名、不爱气节,折身做侍奉妇人的待诏。 裴望初垂目一笑,目光落在她莹润若水的朱唇上。 他启唇道:“这世上不止有一种君子,亦不止一种君子之道,且其道在心,不在行仪之间。行仪间的君子,殿下目之所及,各个都是,服长袍玉冠,鸣鼎食之钟,执簪缨之礼。可各人心中到底几分苟且,几分磊落,只有自己清楚。” 谢及音思忖道:“七郎言外之意,你心中是磊落的?” “万事难求全,予亦不敢狂言,”裴望初道,“只论待殿下的心,不忍失其贞。” 字字如珠玑落在心上,谢及音定定望着他,心中情难自禁地想道:莫非他真的如其所言,对自己有意? 裴望初要将水盆端出去,谢及音却拽住了他的袖子,将他牵至面前,令他俯身。 谢及音的目光划过他的眉间,一双含情似笑微阖的凤眼,挺秀的鼻梁,薄抿的嘴唇。 一副濯濯君子貌,藏着一颗玲珑如玉心。教人难免心生妄念,左右摇摆。 谢及音时而觉得该远离他,以持身周全,不致狼狈,时而又情不自禁被吸引,欲随心而动,但求今朝。 她被这两种矛盾的心绪裹挟着,竟不知该如何待他才好。 一时被蛊惑,她抬目轻声询问裴望初:“我能……吻你吗?” 裴望初目色一暗,低声道:“殿下的心意,惜之若饴。” 谢及音踞坐在榻上,微微起身,仰面吻他。与之前放纵至失态的欲望不同,她的吻浅尝辄止,如微雨打芭蕉,落花坠池塘,是轻柔的、细碎的、试探的。 纵欲的吻是发泄,而她的吻是倾诉。 裴望初温顺地受着,不敢妄动,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无奈。 一开始纵情寻乐,欲行鱼水之欢,是怜她满怀冰雪,爱她一腔柔情。水到渠成之际被拂开,裴望初只当她是情之未浓,意之未至,心中虽有失落,亦生出唐突佳人的愧疚与忐忑。 如今她情意绵绵地缠上来,不掩心中的喜爱与怜惜,却又教他看不懂她了。 她到底愿是不愿,爱是不爱,想是不想? 勘破世事二十载的裴望初难得感觉到了迷惑,红尘情愫如丝线,密织成一张解不开、理不顺的网,将他裹陷其间,任何理智与计策在此都失效,他唯能依靠本能在其中挣扎。 于是裴望初到底没忍住,反客为主地回拥住谢及音,两人倒在茶榻上,新理平的衣服又揉作一团。 茶案上搁凉的茉莉花茶震出涟漪,沉入盏底的茉莉花悠悠荡起,在锈金色的茶汤里辗转荡漾。 谢及音在失陷之际将他从身上推下去,一双明眸如雨后桃花,长睫颤若黑羽掠水。她兀自冷静了许久,偏头看向躺在一旁抬臂遮目,装作平静无事、却难免透出气急败坏的裴望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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