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史,你的时间不多了,”裴望初低声似叹息,“你尚一事无成,若今日栽在这儿,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姜皇后?” “我真的只是想救你!”姜昭急声道,“皇后娘娘只交代我这一件事,未曾告诉我缘由,裴七郎,其他事我真的不清楚!” 裴望初蓦然抬眼,“你说是姜皇后让你救我,而非前太子?” 姜昭道:“我只听命于皇后娘娘。” “那这件东西你可认得?” 裴望初从怀中掏出一枚紫色螭纹玉佩,正是裴夫人在天牢里塞给他的那枚。 姜昭目色微变,“这是紫硝玉,皇后娘娘也有一枚,其形为凤凰。” 紫硝玉世间罕见,且颜色各异,如此玲珑剔透的紫硝玉更是不可多得,是以姜昭对其印象深刻,一眼就认出了它。 “难道这也是皇后娘娘的东西?!”姜昭惊讶,欲细究其来源,耳听得官兵搜寻声越来越近,焦急道,“七郎要问什么,等出城再说,我奉皇后娘娘遗命,总不会害你!” “原来是姜皇后……”裴望初把玩着那枚紫色螭纹玉佩,眼底泛起似笑又似荒诞的情绪。 他收起抵在姜昭颈间的匕首,姜昭心里一松,转身要跑,冷不防被人掐着后颈抵在墙上,掰开下颌,强行喂下一颗香丸。 “来都来了,”裴望初的声音轻飘飘落在耳畔,摘下她发间一根玉钗,“辛苦姜女史再陪我演一会儿吧。” 香丸滚入喉咙,如火如灼,姜昭瞬间觉得喉咙发紧,耳中惊鸣,她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裴望初揽着她往巷子另一头走,正撞上一队搜寻的虎贲军,为首几人驭马佩剑,身后纵队手持火把,见了裴望初与姜昭,抽出佩剑,上前将其团团围住。 火光照彻暗巷,看清马上为首那人的面容,裴望初双眉微挑。 天时地利人和,今夜真是如有神助。 “青云兄,你怎么在这里,真是不巧。” 今夜太成帝给崔缙放了假,崔缙本想回府陪谢及音,奈何谢及音不领情,抛下他带裴望初出门。恰巧前几日河东传回萧元度的消息,崔缙怕裴望初趁机逃跑,更怕卫时通独占此功,故又转身出门,去虎贲军中点了一队人,也掺和到此事中来。 崔缙驭马上前,垂目冷嗤道:“以为挟持人质就能逃出洛阳吗,真是自不量力。” “逃?”裴望初仰面看着他,姿态落落大方,高声道:“我与阿昭两情相悦,寻个僻静之处幽会,为何要逃?” 崔缙看向他怀里一言不发的姜昭,愣住了,“阿昭?幽会?” 姜昭口不能言,欲挣开裴望初自辩,奈何被他叩住命门,动弹不得。裴望初低声在她耳边威胁道:“别让自己死得更快。” 看他俩这亲密的姿态,崔缙反应了好一会儿,“你竟然背着殿下,与她身边的女官苟合?” 裴望初叹了口气,“被青云兄撞破,实在是不巧,可惜倒遂了你的意。” 遂他什么意?崔缙心头乍然一闪,想到了谢及音。 依嘉宁公主那目不容尘的性子,若是知道裴望初三心二意,必不会再留他。 崔缙心中生出一点隐秘的兴奋,他下马上前,在裴望初身上搜出了姜昭的玉钗和短笺,信上约他亥时在望春楼后相见。 “好一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崔缙嘲讽地笑出声,幸灾乐祸道:“不知道嘉宁殿下愿不愿意成全你们这对背主的奴才。” 他朝虎贲军一招手,“将这两人押入宫,交予陛下处置。”
第34章 对质 宣室殿中灯火煌煌, 虎贲军们佩刀陈于两侧,如银铸铁塑,岿然不动, 殿中唯闻滴漏声声。 谢及音受召而来,入殿便见裴望初与姜昭缚跪于殿中,崔缙、卫时通站在两侧。她心中骤然一紧,抬头望向高坐堂上的太成帝,跪地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恭祝父皇圣体安康。” 太成帝瞥了她一眼, 并未叫她起身,对崔缙道:“审。” “是。”崔缙的目光扫过谢及音, 落在裴望初身上, 故意要教她听个清楚,“你说你今夜从未生逃匿之心,背人前往望春楼后巷,是赴姜女史的私约?” 裴望初声音坦荡道:“是。” 谢及音闻言怔愣, 偏头看向裴望初, 似是对这个答案始料未及。 崔缙见状微嗤,又转向姜昭:“姜女史, 你如何说?” 姜昭说不出话的症状终于略有缓解, 她哑声自辩道:“奴婢不敢冒犯公主殿下,不曾与裴七郎有私……” 崔缙质问道:“那你为何会与裴七郎一同出现在望春楼后巷, 莫非夤夜私会是假,助其窜逃是真?” “奴婢不敢!”姜昭伏跪殿中,吓得浑身直颤, “奴婢不敢……” 她不想被裴望初拖下水,可若是被发现她助其逃匿, 不仅她自己要遭殃,恐怕先皇后娘娘苦心经营的势力也会被连根拔起。 自望春楼押至皇宫,姜昭失声了一路,她渐渐想明白已身处两难之境,这是一个没得选的选择。 崔缙巴不得两人是背主私会,好教谢及音对裴望初心灰意冷。他将从裴望初身上搜出的玉钗和短笺呈上,内侍交予张朝恩,张朝恩呈于太成帝案前。 崔缙道:“这是臣从裴七郎身上搜得的物证,两人以玉钗为信,以信笺为约,意在苟合。臣发现他们时,两人正搂搂抱抱,不成体统,姜女史更是羞惭难当,无言自辩,如今到了陛下面前,想是因惧怕天颜之怒,故而狡辩不认。” 卫时通因未立得功劳,又愤恨崔缙私调虎贲军,心中气闷,闻言冷笑道:“崔驸马真是明察秋毫,陛下叫你审问案犯,你倒是会自说自话。” 崔缙回敬道:“这些都是我亲手搜得的物证,又不是带着三百虎贲军绕城空跑,一无所得,故而在堂上信口雌黄。” 卫时通气得牙根痒,太成帝咳了一声,叫他们肃静,拾起面前的玉钗和短笺端详查看。 半晌,他问卫时通:“你说嘉宁自称遇刺,喊你相救,那刺客假扮成裴七郎的模样,刺客呢?” 卫时通道:“已押入廷尉。” 太成帝吩咐张朝恩:“着人去提。” 张朝恩领命而去,太成帝对姜昭道:“你是皇后女官,不必惧怕别威胁,你老实回答朕,究竟为何与裴七郎一同出现在望春楼附近?” 姜昭一时想不到更周全的回答,裴望初正跪在她身侧,是一种无声的监视。她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但已知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也终于理解他低声警告的那句“别让自己死得更快”究竟是何意。 倘自己的表现不称他的意,他说不定敢将一切都抖搂出来,他们如何谋划出逃、如何布置人手、宫廷内外还有哪些眼线…… 先皇后苦心孤诣留下的势力,姜昭如何甘心如此葬送! 她气极恨极,忍了又忍,最终认命,遂他意道:“奴婢……确是鬼迷心窍,意图与裴七郎在望春楼私会。” “那你前些日子入宫回禀说嘉宁要私放裴七郎,又是为何?” 姜昭思忖着答道:“奴婢想着,若是能说服裴七郎私奔,可以调虎离山,若不能,也可给嘉宁公主制造麻烦,争取私会的时间。公主府中规矩森严,奴婢是见机会难得,故铤而走险。” 太成帝又问:“这么说,假扮裴七郎的刺客,也是你安排的?” 姜昭十分紧张,小声回答道:“奴婢请他假扮裴七郎,拖住嘉宁殿下,以此争得相会时间,未料东窗事发……” 太成帝将信将疑,冷笑道:“你倒是有通天的能耐,过会儿且听听口供能否对得上。” 这些话听起来虽十分愚蠢,却也没有疏漏,勉强说得通。陷入爱情的女子能做出多么奋不顾身的事,太成帝心中比谁都清楚。 皇宫距廷尉四五里路,来回要半个时辰,宣室殿中一时无声,崔缙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谢及音,向太成帝求情道:“陛下,嘉宁殿下身体娇弱,还请赐她平身。” 太成帝道:“这都是她德行不修、宅院不宁惹出来的糟心事,你若不忿,陪她一起跪着。” 崔缙不敢担不忿之名,故退至一旁,不复再言。 半个时辰后,提审刺客的内侍回宫,复命说那刺客已咬舌自尽。 “死了?”太成帝目光扫向卫时通,卫时通忙跪地请罪,“是臣失职,未看顾好人证,请陛下责罚!” “罢了,想必是贪财铤而走险,被指责刺杀公主,吓破了胆,”太成帝缓了一会儿,才叫卫时通起身,“日后这种疏漏,不可再犯。” 卫时通感激承恩:“谢陛下宽赦。” 太成帝又看向谢及音,见她垂目敛容,乖顺跪于殿中,神情似不解又似惶恐,不像是有胆量放纵逆贼,倒像是一无所知,也被蒙在鼓里。 如此想来,倒也合理,她若是真与裴七郎合谋,要送他逃离,又怎会大声喧嚷有刺客,教人都知道裴七郎不见了? 且不论姜昭是否说了真话,究竟是私会还是想纵贼,嘉宁在此事上应该是无辜的。 太成帝这才望向裴望初。裴家人虽可恨,族中子弟却个个出类拔萃,尤以裴七郎生得芝兰玉树、清如朗月。这样的风姿,连他两个女儿都喜欢,况姜昭一介宫女,见识短浅,又与之同居一府,若说动心起意,也不是不可能。 太成帝冷睨着他,“你乃戴罪之身,若非得嘉宁青睐,本应伏诛,为何不思报答,反生贰心?难道在你心里,堂堂公主,反比不上一个奴婢?” 裴望初声音平静地说道:“姜女官有监督我与殿下之权,掌我生死,不敢违逆,恐怕牵累殿下。” “你!”姜昭闻言气噎,未料裴望初竟无耻至此。 她何时恃势强逼过他?他与嘉宁公主确有逾矩之行,她如实奏禀,被他一说,反倒成了争风吃醋,故意构陷嘉宁公主。 嘉宁公主……姜昭将前因后果一连,心中蓦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裴七郎大费周折做的这一切,该不会全是为了嘉宁公主吧? 因为不愿让嘉宁公主因他受过,所以宁死不逃,还要将自己牵涉进来,以姜皇后为要挟,逼自己一起说谎,承认望春楼相会,从而彻底将嘉宁公主摘干净,让她从计划里替罪遮掩的工具变成最无辜的受害者。 果真如此么……真是好大的棋,好痴的心,好狠的人! 姜昭电光石火间想通这一切,又气又怒,恨得浑身直颤,她指甲抠在木纹地板上,忽觉耳中一阵尖锐的耳鸣。因气血上涌,体内淤积的断声香又发作,割得她喉咙发紧,如被铁索深深勒扯。 真是好一个裴七郎,他竟连国仇家恨都不顾了么! 崔缙在旁嘲讽道:“裴七郎真是能屈能伸,对谁都能折节,生为男子,可真是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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