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殿下,我已经安排好,”裴望初安慰她道,“您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记住,咱们只是出门赏灯。” 马车停在雀华街西侧,裴望初将她扶下车,为她整理好兜帽,识玉与姜昭跟在他们身后,另有公主府的便衣护卫藏在人群中。 裴望初牵起谢及音的手往灯火通明的热闹处走,两人并肩而行,时而低声絮语,如一对正情真意浓的年少夫妻。 当街有人玩角抵、耍杂耍,谢及音看了几眼便失去兴趣,见她虽勉作欢颜,心里却藏着事,裴望初牵她到僻静处,柔声问她道:“殿下若是累了,咱们就回去。” “咱们?”谢及音定定望着他,“你是说……咱们?” 裴望初意有所指道:“只要殿下愿意。” 只要她愿意,就能留下他吗? 谢及音望着他的眼睛,心中生出隐秘的妄念,攥着他的手缓缓收紧,又徐徐松开。 这座洛阳城熙来攘往,笙歌鼎沸,也藏着波谲云诡,刀光剑影。纵使留下他,也护不住他。 本就是自己要他走的,缘何此时又犹疑起来? 谢及音轻轻摇头,对裴望初道:“我不累,继续往前走吧。” “殿下想好了?” “想好了。” 裴望初伸手轻抚她的脸,似是低低叹息了一声。 谢及音道:“带我去买盏花灯吧,七郎。” 于是裴望初重新牵起她的手,护着她往卖花灯的地方走。有一处酒楼的花灯样式最多、卖得最好,为了招徕顾客,更以花灯上的画为谜面,或猜字、或猜典,猜中者可得此花灯,连中三盏可免费上楼喝酒。 谢及音挑中了一盏玉兔花灯,灯上画着一女子低头抚琴,不远处一年轻英气的少将军循声而望。谢及音心中已有了答案,仍让裴望初猜给她,裴望初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见她要蹙眉,忍俊不禁道:“是曲有误,周郎顾。” 他从摊主手里接过花灯,点亮灯芯后递给谢及音,问她还想要哪个。 谢及音笑道:“只是眼下新鲜,何必太多,反倒受累。” 裴望初道:“眼下的新鲜也是新鲜,再挑一个吧,成双成对才好。” 于是谢及音踮脚往高处看,正挑得入神,忽见有人前来打招呼。 是王家六郎王瞻,身旁跟着一位穿绿衣的姑娘。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贵人,幸会,”王六郎朝谢及音行礼,介绍道,“这是家妹阿芜,这位……” 王瞻拿不准是否该点破她的身份,谢及音微微一笑,“姓谢。” 能让兄长屈礼相待的谢姑娘……王芜心中有了猜测,乖巧行礼,“谢姑娘万安。” 王瞻看到了谢及音手中提的花灯,说道:“前面有官府放的琉璃花灯,共有十盏,每一盏都有一人高,您若是喜欢,不妨同去看看。” 王芜道:“有几盏是哥哥画的。” 谢及音看了裴望初一眼,见他不言,遂对王瞻道:“好啊,那我与王六郎同行,劳烦六郎带路。” 谢及音松开了裴望初的手,转而与王瞻、王芜同行。 王芜是王瞻的庶妹,平日在家中慑于王夫人的威严,不敢高声谈笑,展露性情。今日难得有机会出门,见谢及音温柔可亲,一时便忘了身份,与她说笑起来。 “……不仅花灯漂亮,还有傩舞表演呢,听说有近百人,真是十分热闹。” 谢及音手提玉兔花灯,偏头听王芜说话,仿佛十分专注,然而她的心神却凝聚在身后的人群里。 她只敢看前方的热闹,不敢回头看,怕回头时已不见人,心里会难过,只当他还在不远处跟着,若是伸出手,便能上前来握住她。 而此时的裴望初,正缓步跟在她身后三五步远的地方,遥遥看着她被王家兄妹簇拥着,两侧酒楼花灯光影辉煌,落在她肩头,恍若仙人玉女,映得人间失色。 她本该是这般被人捧在掌心里,裴望初心中默默地想,真可惜,现在还不能独属于他。
第33章 幽会 傩舞起源于天授教, 随着方士传道遍及大魏与南周,有送魂往生、祈福消灾的寓意。 雀华街上垒起三尺高台,近百人脸覆面具, 或持鼓槌、或舞火把,高声唱诵祭词。有方士在周围散发面具,鼓动观望的百姓一同跳傩舞,场面热闹近乎暴/乱。 谢及音望着眼前缭乱喧天的景象,心中有些不安, 她险些被挤倒, 有人从身后稳稳护住了她,她一转头, 看见一张红魁星的面具。 “等会我跟在您身边出去, 您不要与我说话,待走到与铜陵街的交界,您就将岑中尉喊出来,把我绑了, 交给卫时通……” 裴望初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在人声鼎沸的傩舞场面中格外清晰。谢及音心中疑惑,欲出言询问, 裴望初却突然低头, 隔着面具,在她唇间落下一吻。 面具上的油漆味一点也不好闻。 谢及音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住他, 那颀长的身影却如游鱼一般,转身消失在人海里。高台上的舞者骤然喷出三尺高的焰火,唬得看客们脚下一乱, 纷纷后退。 谢及音举目四望,慌声喊道:“七郎!七郎!巽之!” 又一双手扶住她, 这次是王瞻。他护着她往人群外走,谢及音仓促间回头,只见高台上四窜的焰火间,有一身着鹤纹长袍、脸覆红魁星面具的男子,正举手挥袂而舞。 那是七郎吗?谢及音尚未看清,就被王瞻带出了人群,被人群冲散的识玉等人也围了上来,见她无事,方松了口气。 识玉上上下下检查她,“您没事吧,怎么就突然跑到那群疯人中去了,真是吓人……姜女史刚刚进去找您,也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 王瞻朝她赔礼致歉道:“今年的傩舞确实比往年更疯闹,没看顾好殿下,是子昂之罪。” “无妨。”谢及音一边同王瞻说话,一边往人群里张望,这次她看到面覆红魁星面具、身穿鹤纹长袍之人走出来,谢及音心里一松,三两步跑过去,“巽之,我在这儿!” 那人朝她走过来,端正一揖,“殿下。” 谢及音脚步猛得一顿,这是裴七郎吗? 她将此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想起刚才裴望初在耳边叮嘱的话,试探着问他道:“你刚刚说为本宫跳傩舞祈福,祈了什么福?” 那人不疑有他,“祈愿殿下福祚绵延,容华千岁。” 谢及音心中凉了下去。 刚刚裴望初根本没说为她祈福,这虽然是裴望初的声音,但面具底下的人却不是他。 “也应祈祷你我岁岁年年才是,”谢及音脸上牵强一笑,“这里太乱了,本宫不喜欢,咱们走吧。” 红魁星又一揖:“是。” 谢及音扶着识玉往外走,红魁星跟在她身后,识玉正疑心两人是不是吵架了,忽听谢及音低声问她:“你认得虎贲校尉卫三郎吗?” 识玉点点头,“认得。” “现在去找他,就说本宫在雀华街、铜陵街路口遭遇刺客,请他前来相救。” 识玉一愣,“啊?” 谢及音声音微冷:“快去。” 卫时通刚在栖鹤湖附近布防好虎贲军,静静等待嘉宁公主与裴七郎出现,想抓个私放朝廷逆贼的现行,向太成帝与佑宁公主邀功请赏。他正得意间,忽听属下来报,说嘉宁公主在铜陵街附近遇刺。 卫时通脑袋一懵,“遇刺?” 属下道:“是嘉宁公主贴身女官来请,她手里有嘉宁公主的腰牌。校尉,咱们是不是得去看看?” 当然得去看看。他奉命维护今夜城内治安,若嘉宁公主在他的治域内出事,他罪过可就大了。 可这也太巧了。卫时通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自己在栖鹤湖附近的布防,点了三十个精锐,“你们跟我去铜陵街,其余人据守原地,按计划行事。” 卫时通赶到雀华街与铜陵街相交的路口,见谢及音端坐在朱轮华盖车里,手捧热茶,面有怒容。她的护卫统领岑墨持刀站在马车旁,银青色的刀下押着一个戴红魁星面具的男子。 卫时通一头雾水,嘉宁公主不是要与裴七郎单独游船吗,这又是闹哪出? “卫校尉,来得太慢了,若非岑墨得用,你就只能来给本宫收尸了。”谢及音不悦道。 卫时通瞥了一眼那缚手跪地的男子,“殿下是说,裴七郎要刺杀您?” “裴七郎?”谢及音脸上勾起玩味的笑,“你怎知面具下的人是裴七郎?” 她朝岑墨一抬下颌,岑墨将刀下人脸上的红魁星面具摘掉,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卫时通一惊,抬头飞快在谢及音身边的人中扫视一圈,没有找到裴望初。 “你是在找裴七郎吗?”谢及音搁下茶盏,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擦手,慢悠悠道,“巧了,本宫也在找。” 今夜出行,裴望初只交代过她两件事,一是要装作一无所知,只是出门赏灯游玩,二是将假扮他的男人绑了,交给虎贲校尉卫时通。 之后的事裴望初没有交代,谢及音只能自己在心中琢磨,倘她真的一无所知,接下来该如何言如何做。 “也不知我那七郎如今在哪里,是不是被刺客所掳,有没有危险,劳烦卫校尉帮我去找一找。” 卫时通心中冷笑,别是你自己把人放跑了吧。 “来人!”卫时通喊来几个精锐,“把行刺嘉宁殿下的刺客带去廷尉关押,其余人跟我去雀华街搜人,一定把裴七郎找出来。” 他心中窝火,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简直咬牙切齿。 与此同时,望春楼后巷,姜昭躲在树下阴影里,等得有些焦急。正当她疑心事情出了差错时,终于看到裴望初从巷子另一头寻过来。 “七郎!这儿!” 姜昭低声招呼他,裴望初三两步跨到她面前,摘掉面具,露出一张清朗如玉的脸,他温然一笑,“等久了吧?” “不妨事,”姜昭心中微定,看了眼天色,“咱们快走吧,我带你从密道出城,马车已经在城外等着了,会将你送去河东郡——” 话音未落,一柄冷刃抵上颈间,姜昭心中一凉,僵在了原地。 她颤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不想离开公主府,离开洛阳吗?” “当然想,但临走之前,有些事要弄清楚,否则去了河东郡,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怎么会,殿下他会善待你……” “是吗,”裴望初垂目笑了笑,缓声道,“你幼时为姜皇后收养,在杨氏身边蛰伏八年,直至前魏亡国、太子离宫都未起用你,为了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旧臣之子,竟也值得你冒暴露身份的危险,救我离洛阳?” 姜昭哑然片刻,说道:“裴家忠肝义胆,你是裴氏仅存的血脉,当然不能见死不救。” 远处隐约传来喧哗声,夹杂着马蹄和刀甲碰撞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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