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杂种,杂种生的小杂种。” 好冷,她想起,自己罚跪在雨中整整三日,也是寒冬腊月。 “不必管她,一条贱命罢了,若是死了就拉去外头喂狗。” 好冷,她想起,好像这辈子所有的痛楚都与该死冬天有关。 “三娘?畜生不如的东西,还配有名字。” 水,剧烈地灌进胸膛,挤走原本就不多的空气。 她挣扎着,向下沉去。口中的气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明明没有东西束缚,却怎么也逃不掉。 “撑住!” 阴冷的水底,探进一缕光。 慈悲的,遍临每个黑暗的角落tຊ。 娄简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脸上粉黛尽褪,露出真容。她额头抵着一人的肩膀,怀里是同样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二五。 “许一旬,快找件衣裳!”哄闹的人群里,许一旬左右持剑,右手拿着大氅,飞身而来。他将衣裳盖在娄简身上,“这位胡人娘子没事吧。” 二五听见许一旬的声音,跳进了许一旬的怀里。 “这是?二五?”许一旬抬着二五的前足,仔细打量。 “什么胡人娘子。”夏惊秋扯下娄简的面纱道,“是娄简。” “阿,阿,阿阿,阿简!”许一旬又惊又喜,憋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她,她……她怎么……变成女的了。” “娄简一直都是女子。是你小子自己蠢。” 许一旬抬起娄简的左手,虎口上的伤疤清晰可见,他下意识地吞咽了几下。耳边传来崔舟立的声音:“三娘,三娘!” 崔舟立上前拱手道:“多谢夏长史救命之恩,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需得把三娘带去暖和点的地方。” 说罢,几人朝着玉升楼走去。 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娄简有了意识。她试着挪动四肢起身,脚刚沾地便重重地摔向地面,动弹不得。 腿脚,也开始不听话了,娄简撑起半截身子苦笑。 “三娘,你这是干什么?”门外扎在彩色小辫的阿九听见动静推门而入,她赶忙扶起娄简,朝着屋外大声喊道,“小郎君,三娘醒了。” 许一旬听见动静,急忙跑了进来,帮着阿九把娄简扶了起来。娄简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听见了夏惊秋的声音,她问道:“夏惊秋呢?” “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许一旬蹲在娄简床边,略带愠怒地问。 娄简捏着他的脸颊道:“阿旬又长高了。” “我该唤你阿简还是三娘?” 娄简弯起眉眼:“都是我。”她瞧向屋外,又问了一遍,“夏惊秋呢?” “这会儿,夏司马和崔录事怕是在勘验尸首。”阿九接话。 “是那个吊死的人吗?”娄简问。 “不是,是方才与你一起,从河里捞起来的尸首。”阿九扑闪着眼睛问,“好像是对面云良阁乐师,季应。脸涨得又红又肿,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吓人的很。”阿九捂着心肝说。 “说来,你是怎么掉进水里的。”许一旬端来热茶。 娄简回忆起,放在自己被人挤到了木桥栏杆处,并非是没有站稳,而是被人推了一把。 “许是,人多,被人不小心推到河里的。遇到命案,正常人第一反应就是逃跑,碰着肩膀手臂,绊个腿什么的不是什么奇怪事。” “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让我逮着,定要拿他来给你赔礼。”许一旬磨拳霍霍。 “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打手呢。”阿九调笑。 娄简望向窗外,对街的云良阁矗立在夜色里,灯火通明。光晕笼罩四周,照亮阁外方寸之地,如月辉盈盈。无垠的夜色里,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 “楼中挑空里安置的轴梁距离高台地面足有五丈。刚出事没多久下官就命附近的衙役封锁了云良阁,一干人等全部在屋内听候传唤。这中间……最多半刻的功夫。吊死的尸首是如何消失的?” 崔舟立与夏惊秋站在帷幔下,里头空空如也。没有鬼,也没有人,连吊死人的绳子都没有。 “太离奇了,才半刻的功夫,尸首怎么被人处理干净的。”崔舟立站在帷幔下说。 “上去瞧瞧。”说罢,夏惊秋大步跨上台阶,几个翻身便上了三楼。 崔舟立提起衣角匆匆上楼,边跑边道:“长史,等等下官。” 云良阁挑空处大约有一处半层楼高的阁楼,围着挑空而建,像许一旬这样的高个子的人怕是要弯着腰才能行走,里头机关密布,齿轮、木梁互相连接,密密麻麻,挡住了去路。 二人抬头望去,再往上便是藻井,向下看,“米”字状的房梁两两抵抗,撑住了整个屋顶。 “按照位置来看,尸首应该就是从那个地方吊下的。”崔舟立用蝙蝠扇指着“米”字中间道。 夏惊秋二话没说,踏着横梁朝远处走去。崔舟立脸色忽白忽红:“长,长史!”他掀起衣角欲跟随,又不敢迈开腿。 “不必勉强。你站在那里就好。”一眨眼的功夫,夏惊秋便站在了横梁中间,他拿着火折子附身勘验。 须臾,又走了回来。 “敢问长史,那房梁如何?” “没有丝毫印记。”二人面面相觑,“按照道理来说,无论是自缢还是死后悬挂,绳索与房梁摩擦都会产生痕迹。那梁上,没有。” “可是事后有人补过漆?” “你都说,前后不过半刻功夫了,既然来不及处理尸首,又为何有时间补漆?”夏惊秋忍不住呛声。 “是,是下官愚钝了。”崔舟立拱手道。 “既然没有尸首,那预言也就做不得数了。”一楼高台上传来娄简的声音。 夏惊秋闻言,顺着四周梁柱顺势而下。轻然落于高台上,他口气生硬:“你不在屋里好好躺着,来这里干什么?还有你,许一旬,让你好好看着她,你怎么也跟来了。” “你都拦不住阿简,干嘛指望我啊。”许一旬耸肩。 娄简披着白色毛领斗篷,素簪将头发随意挽在脑后,鬓角两侧,发丝松散。看上去来得匆忙:“你可有验过河里捞起的尸首?” 夏惊秋贪看住了。 “说话啊,你脑子进水了不成?” “三娘,你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寒大,快些回去。”崔舟立巴不得脚底踩轮子,快步跑向娄简,气喘吁吁。 “有劳崔大哥挂怀了。”娄简半蹲行礼道。 “崔大哥,三娘?你们二人什么时候这般熟络了?哥哥妹妹的叫着。”夏惊秋的心思全写在脸上。 “夏长史祖上是干厨子的吧,添油加醋也是祖传的?” 果然,娄简还是娄简。张嘴便是揶揄人的话。 “你怎么又骂我?”夏惊秋瞥了一眼身旁的崔舟立道。 “别说当面骂你了,你若是听不清我还能刻你碑上呢。” 许一旬嗤笑出声:“你活该挨骂。” “罢了,君子不与女子争斗,否则显得我小肚鸡肠。”夏惊秋指着玉升楼的方向道,“大门在那儿,慢走不送。” “夏长史确定,不需要民妇帮忙?” “不用。”夏惊秋略感疑惑,凑上前问,“你怎么不请自来?平日里让你帮个忙,伸手便是要钱,今日倒是殷勤,不对,肯定有诈。” “报你救命之恩。”娄简说得郑重其事,“眼下,季应的尸首在哪儿?” “在河边,派衙役们看着呢。”崔舟立抢话道。 娄简朝着夏惊秋叹了口气:“你倒是给句痛快话,要不要帮忙?” 夏惊秋面子上下不来台,摆着一张臭脸抱怨道:“还报恩呢,哪有你这么将人顶在杠头上的。” “我又不是梯子,哪来那么多的台阶给你下。”娄简甩下一句话,径直朝着河边尸首走去。 寒风如刀,刮在人脸上生疼。河边,衙役们将人群与尸首分离开。季应的尸首仰天而卧,一旁围着两名仵作。 “敢问先生勘验如何?”娄简一个女子冷不丁地冒出来,自然是没人将她放在眼里。 “去去去,哪里来的娘子,扰乱办案。拖出去,拖出去。” “本官让她来的,江仵作有什么异议吗?”夏惊秋上前,站在娄简身后道。 见着夏惊秋,江仵作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谄媚道:“夏长史安好,长史有所不知,验尸需得除去尸首的衣衫,季应是男子,这位娘子在……怕是。” “大凡检验,无男女。”娄简道。 “这位娘子,我也是为你好,你一个女儿家清清白白……” “清不清白,也不是靠一具尸首就能定夺的。” “问你话,你就答。”夏惊秋呵斥,“哪来那么多废话。” “诺。”江仵作虽有不满,但只能照办,“死者季应,四十有五,是云良阁的乐师。断气最多一个半时辰,约莫着是酉时三刻。尸首无痕,应该是失足溺死。” “没了?”夏惊秋问。 “没了。”江仵作两手一摊。 “诶,你也太不负责了吧。这人失足落水该有呼救声才是,这云良阁边又不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他要是失足掉水里,总是有人能听见呼救声的吧。”许一旬蹙眉问,“没有呼救,怎能说是自己失足溺死,怕是掉水里之前就死了吧。” “这位小郎君,你也说是云良阁附近了。今日酉时云良阁内歌舞升平,四周的人都去看热闹了,谁知道他掉进水里了。”江仵作争辩道,“更何况,他口鼻内有泥沙,肚内微鼓,按压有蕈菇状泥水沫从口鼻中溢出,真溺水身死也。” “酉时三刻,楼中乐声正浓,没人听见季应求救也的确是合理的。”崔舟立道。 “溺死是真,但,不是失足溺死。”娄简像tຊ是已经瞧出了端倪。 第二十九章 云良阁 “尸首是从哪里捞出的?何人捞出?”娄简问道。 “在后面,三娘你方才掉下去的地方,被云良阁的一位护卫捞了上来。”崔舟立用蝙蝠扇指着远处的桥面道。 娄简蹲下身子,摆动了几下季应的双手,又一路捏向死者的手腕、前臂:“乐师的手指应当十分柔软,才能弹出动人的曲子,江仵作不觉得他的手太硬了吗?” “你在问我?”江仵作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写着鄙夷。 “三娘,验尸的事要还是交给仵作吧。”崔舟立从旁劝慰,“江仵作可是咱们凉州城经验最丰富的仵作。” “她就是仵作,何苦劳烦别人。”夏惊秋扬起下颚,颇有自豪之意。 “女子,仵作?”四周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响起。 “大烈疏议律何时说过女子不能为仵作了?”娄简起身道。 夏惊秋有些疑惑,为何娄简这次验尸之前没有“念咒”?他上前打量了一番:“你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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