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无孔不入,打在脸上,就像无数针尖刺入皮肤。若是渗入眼睛、鼻子和嘴巴,便使人喘不上气来。 整个州城因为靠近西胡,所以胡人堪比京都城。自打十几年前赤羽宗被剿灭后,西胡和大烈的战事也停了下来。两边的百姓见着不再打仗,便开始互通往来。 大街上满是鼻若悬胆、眼窝深邃的胡人。有人移风易俗,扮着汉人装扮,也有人头戴尖帽,穿着绒毛翻领的团花圆领胡服袍子,腰配割肉小刀,系着革囊,一眼瞧上去便是呼叱纵横的模样。 凉州女子也不同南边娘子们的温婉柔美的模样。高髻上的钗花换作黑纱幞头,脱掉衫裙着男装,或换作干净的灵蛇髻,一支素簪做缀,英姿飒爽。 除了胡人以外,景教 景教:基督教 的白袍司祭 司祭:牧师 、拿着琵琶的粟特胡僧、牵着骆驼的黄发商人之类的外帮人,遍布于凉州的大街小巷。 “平日里看你挺扎眼的,没想到来了凉州都快找不到你了。”夏惊秋坐在板车上,翘着一条腿,朝许一旬道。 “切,还京城来的呢,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许一旬嘲讽。 “玉升楼胡姬今日公演,席位有限,欲购从速!”街边,黄毛小孩拿着仿单 仿单:宣传单页 与笼灯叫卖。 “胡姬?”许一旬正想入非非,手中被人塞了仿单。 黄毛小孩用着一口不怎么流利的中原话说:“郎君郎君,胡姬娘子可比中原女子好玩多了。”说着,他朝着许一旬挑了个眉。 夏惊秋接过仿单,赶走黄毛小孩:“小小年纪,满口秽语。”他在许一旬脑门上打了个响指弹,愠道,“你也是不学好,心里都放了些什么脏东西。” “你们中原人不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嘛。”许一旬夺过仿单,“就许你们放火,不许我点灯啊。”他细细打量着仿单上的文字,忽又挠了挠脑袋,“我怎么觉得,这字迹这么眼熟?” 金宝伸长脖子定睛瞧了一眼:“咦?这不是娄先生的字迹嘛!”
第二十六章 (景教神谕杀人案)玉升楼 “三娘!”扎着彩色小辫的胡人小娘子,追着一只白色狸奴,从玉升楼二楼匆匆跑了下来,“三娘姐姐,你瞧你那小狸奴,又在厨房偷肉吃。” “莫恼,莫恼,我这便逮它回来。”珠链掀起一角,从后头走出一个穿着翻毛领圆领缺骻袍的女子。她眉眼平缓,鼻梁微挺,嘴唇不妆而红,蹀躞铜带束腰,袖口妥帖收紧,又多了几分飒爽。 虽是三月,大烈境内各地已然见了枯树抽枝,可凉州还是弥漫着冻人心肝的寒意。三娘进了院子,提溜起小狸奴的脖颈,它瞬间老实了,不过,嘴里的肥肉死活不肯放下。 三娘用力扯了几下,拗不过,便作罢。轻拍了一下小狸奴的脑袋:“罚你明日也不许吃肉了。” 小狸奴垂着耳朵凄凄惨惨的“喵”了声,像是委屈又像是抱怨。 三娘眉心收紧,右手猛地抽了一下,失了力,小狸奴掉在了地上。它来不及捡起掉在地上的肥肉,围着三娘打转。 “没事。”三娘朝着小狸奴挤出了一个笑容,“老毛病了。” 不过,好像发作得更频繁了些。 “那就是三娘啊。” “听说可厉害了。”院子一角,两个胡姬用胡语议论着三娘。 这位名叫三娘的女子,是班主不那遮两个月前南下回凉州的路途中捡到的。当时她饿晕在官道上,身边只有一个竹篓、一把红伞、一只小狸奴。本来以为是个浮浪户,没成想这位叫三娘的娘子是个厉害角色。 玉升楼本是比不过对家名为云良阁的教坊,三娘给想了个主意每七日宴请城中名人,宴请那日灯笼高挂,引得众人围观,可又不许任旁人入场,这一来二去,玉升楼便神秘起来。 又加上城中名绅口口相传,玉升楼的生意蒸蒸日上。接着,三娘又带着楼中舞姬排舞,写了仿单印刻,见人便叫卖玉升楼的酒水,还让楼中姑娘学了一些中原文人喜欢的诗词歌赋。 眼下,玉升楼是凉州城里独一份的雅地,再也不是旁人嘴里卖酒卖色的“勾tຊ栏院”了。 不那遮为了留住三娘这个活财神,将每月盈利一成分于她。三娘自然是乐意的很。 “三娘,你快出来!”是不那遮气喘吁吁的声音。三娘从后院中走出,瞧见一个上气不接下气大胡子夷人,正指着对面街角的云良阁,“云良阁的行首也太不要脸了,咱们干什么他们就跟着干什么?弄了个什么‘赏花会’。” “花?大冬天的哪来的花?”三娘歪过脑袋。 “嗐,花魁呗。也学着咱们下了帖子,请人家过来赏花。只是,咱们做的是正经品酒的生意,他们可就不知道了。”不那遮在看位中的软塌上寻了一处坐下。他摘下皮帽用力扇风,金色的胡子撇出一道分叉来。 “有人学……说明咱们做得好。” “你咋不急捏?”不那遮着急,连说话都跑了调,“三日后便是赏花会。听说还邀请了新来的长史。咱们州里刺史归乡好几年了,别驾又是个不爱管事的甩手掌柜。这州中事务日后可都由着这位长史的喜恶。要是他被对门的拉拢了,针对咱们怎么办?” “不那遮你放心,他不会的。”三娘笃定。 “你笃定他不会掉进云良阁那些姑娘的温柔乡?”不那遮满脸疑惑。 “他志不在此。” “你怎么知道?”不那遮起身,连连摆手,“你是女子你不懂,没有男人不爱漂亮姑娘的。” 三娘笑道:“可咱们那位新长史,清高的很呢。” 凉州府衙内,三人脑袋凑在一块儿,还在研究玉升楼的仿单。 许一旬道:“这字的确很像啊。” “的确相似,但娄简的字要比仿单上的再有力些。”夏惊秋给出了结论,“更何况她去了南边,怎会出现在凉州。” “也对,算算脚力,娄先生应该已经到柳州了。”金宝认真点头道。 “还好意思说。”夏惊秋将仿单卷一根棍敲在金宝头上,“要不是你迷路,咱们能多走两个月吗?” “诶呀,这凉州地界风沙大。金宝也是第一次来,迷路也在情理之中。”金宝陪笑道。 “还好不是赴京任职,不然你我二人早就掉脑袋了。” “掉脑袋也不怕,只要和秋哥儿一起,下辈子金宝还伺候你。”金宝傻乎乎地笑着。 “你就这么听夏惊秋的话?”许一旬蹲在一旁的案几上看着两人。 “那是自然,我和银花都是秋哥儿捡回来的,命都是哥儿的。自然是要一辈子跟着秋哥儿的。” 许一旬有些不可思议:“看不出来啊夏郎君,你还做过天大的好事呢?”他说话的口气越发像娄简了。 “少学那人说话。好好的人都给带坏了。” 三人正打趣着,屋外走进一名书生打扮模样的年轻人,约莫比夏惊秋年长几岁。他收起手中的五骨蝙蝠扇,拱手作揖谦逊有礼,说话不急不燥:“夏长史,安好。”打趣的声音戛然而止。 年轻人见打破了气氛,有些尴尬地介绍起自己来:“下官,崔舟立,凉州录事。”崔舟立直起身来,眉宇间透着一股雅致与温柔,好似春风还未吹入凉州,便有花瓣飘落眼前。 冬日,还带着折扇。 装模作样。 夏惊秋快速收回目光,好似多看一眼便会脏了他的眼睛:“何事?” 崔舟立从怀里掏出一块竹牌:“云良阁送来的请柬,邀您三日后去云良阁赏花会。” 金宝上前接下牌子,递给夏惊秋。 “云良阁?”一听便不是什么正经好地方,夏惊秋甚至不愿正眼瞧那请柬一眼,“回了吧,就说本官公务繁忙。” “长史不再考虑考虑?” 见着崔舟立不走,夏惊秋冷眼道:“崔录事有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您初来凉州,怕是不熟咱们凉州的事务。听闻城中名流都收到了云良阁的请柬,长史人生地不熟的这正是一个结交的机遇。”见着夏惊秋脸色不好,崔舟立又补充道,“下官也是为您着想,便啰嗦了几句,去不去都由您的意思。” “那是不是李江泽也会去!”许一旬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猛地凑上前。崔舟立被突如其来的人影恍了神,向后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幸好,许一旬眼疾手快,拽住了崔舟立的臂膀。 “小郎君是……”崔舟立惊魂未定,圆目诧异道。 “护卫,许一旬。”夏惊秋随口给许一旬安了个名头。 “许护卫果然是身手矫健啊……”崔舟立站稳了身子,奉承道。 “诶呀,你别说那些,你就说李江泽是不是也会去?”许一旬眼中冒着星光。 “是,云良阁的确请了许多凉州城里的名人……” 崔舟立的话还没说完,许一旬便像只猴子般,跳到了夏惊秋面前:“去嘛去嘛。”身高八尺的黑皮郎君撒起娇来,竟叫人心中酥麻麻的。 夏惊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甩开许一旬:“我才不去凑这鬼热闹,要去你自己去。” “可是人家请的是你。我去算什么?人家也不认我啊。” 崔舟立打量着两人,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我给你洗一个月衣服。”许一旬亮出自己的筹码。 夏惊秋不为所动:“我有金宝。” “外加给你赶一个月的车!” 夏惊秋依旧道:“我有,金宝。” “我听你使唤一个月总成了吧!” “我,有,金,宝。” 许一旬噘嘴道:“小气鬼,我还救过你呢,求你帮帮忙这么费劲儿。这个金宝那个金宝的,你当金宝是牛马不成。” 一旁,金宝悄悄举起手来:“秋哥儿,其实我也想去。” “行吧,成交!” “啊?”喜悦突如其来,许一旬的惊讶和高兴全然写在脸上。 夏惊秋看向崔舟立:“去回云良阁的人吧,三日之后本官自会准时出席。” 崔舟立作揖告别,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带上了门。屋外一名带刀的衙役上前道:“凉州水深,录事也是为他好,他倒好摆脸子给您看,您又何苦看他眼色?他不过就是只洗澡蟹,在这混混日子罢了。” “欸,不要这么说。夏长史好歹是我上司。”崔舟立对于夏惊秋的傲慢无礼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他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阿峰,你这听墙角的毛病得改改了。”他用扇子指着夏惊秋的屋子,“里头有位年纪不大,但身手不错的小郎君,你绝不是他的对手。日后,莫要被他发现你听墙角,不然腿都要给你打折了。” “诺。”阿峰拱手道。 “另外,你帮我去送个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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