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们谁都不知道凶手还会不会再杀人,若是动手,死的又会是谁?”娄简愁眉不展。 “我倒是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夏惊秋靠在娄简对面的窗棂上,仔细打量着她,“破案之事,你向来胸有成竹。” 她拢紧了斗篷,仰头望着夜空中的尖锐的弯月:“夏小郎君可曾细细想过‘百无禁忌,有冤必平’的意思?” “纵然冤情似海,但真相如山不可掩,司者心正,当不惧规束。” 娄简转过头来,笑得意味深长。 “你笑什么?难不成我说错了?”夏惊秋眼中满是不服。 “所谓昭雪平冤,昭的是冤情,平的,更是人心。” “人心?”夏惊秋不解。 “或许有一日你会明白的。”娄简起身,“眼下,随我去一个地方。” “何处?” “十字寺 十字寺:唐朝时期对于教堂的称呼。 。”娄简已然走在了前头,“我忽然想起来,慧光绍脖子上的凹陷是什么东西了。” 三人匆匆赶到十字寺的时候。寺内灯火通明,黑瓦飞檐下达娑 达娑:基督教信徒。 们整整齐齐地跪在几幅画像前,双手捧在胸前祝祷。 画像下的神台上供奉着身着黄色圆领袍,裹黑色幞头的中原人。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许一旬惊讶道,“这不是你们中原的天子嘛,怎么供奉在这里。” “景教自三十年前传入大烈起,供奉的便是大烈列祖天子。”夏惊秋道,“今日是三月廿一,正好是达娑说的‘弥撒日’,怪不得这么晚还有人在。” “他们的菩萨难不成是你们中原天子?” “三一妙身,无元真主阿罗诃。”十字寺门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身材魁梧的黄发胡僧,“阿门,三娘子,愿主保佑你。”黄发胡僧在眉心与两肩各点了一下,“三娘子今日是来入教的吗?” “百里司祭安好,上次前来叨扰,三娘已然说明了自己的心意。我心中无欲无念,亦无神明。” “好吧,真主爱每一个人。今日崔录事怎么没来?” “衙门差事忙tຊ不开,估摸着赶不上今日弥撒了。” “代真主问他安康,三娘子麻烦你将真主的恩赐带给他。” “一定。” 许一旬凑在夏惊秋耳边道:“欸,你听得懂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吗?什么三一妙身,什么真主?” “你还真是问错人了,我又不是景教徒,而且我和娄简一样,心中无神佛,半点都不懂这里头的门道。” “方才,我是在回答小郎君的问题,无元真主阿罗诃就是我们的‘菩萨’。”百里点头示意。 娄简从怀里掏出一张四折的白纸递给百里:“请您帮我看一下这个纹样,是否见过?” 百里将白纸转了几圈:“断断续续的线?你为难我了,三娘子。” “百里司祭,你再好好想想?”娄简道。 百里沉思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从寺中取来一串挂着十字符的珠串:“你们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夏惊秋将纹样与珠串放在一起出比对。两两串珠间隔均匀,便是三人一直要找的“虚线”。 “慧光绍竟是景教徒!”许一旬道。 夏惊秋拿起十字符,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四角尖锐,若是打斗挣扎起来,很容易划伤旁人。所以……”夏惊秋恍然大悟,“慧光绍的衣服上怕是沾染到了凶手的血迹,所以才会被带走。” “只有这个解释了。” “许一旬,你送娄简回玉升楼,我要回府衙一次。”说完,夏惊秋提转衣衫,疾步而去。 夏惊秋连夜提审了惠府所有人。搜身查验,十余人中果然有一人的膝盖上,落下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伤口。 看伤口愈合的模样与形状,夏惊秋确定,他要找的人就是慧光绍的女儿,惠珊。随后不久,衙役封了惠家四宝铺子。 奇怪的是,伙计们说慧光绍身故那日,惠珊一直都在铺子里忙进忙出,又是理账又是整理仓库,似是要比以往更忙,直至忙到深夜才会后房休息。 惠家四宝铺子距离惠府足有小半个城那么远,一来一回根本赶不上慧光绍遇害的时间。 夏惊秋提审了惠珊,她的说辞与伙计全然一致。 一时间,案子又陷入了僵局。
第三十三章 神谕杀人 忙了一天一夜,夏惊秋终究是熬不住了。寻着软塌便倒头就睡,再一睁眼,已经是晌午。 “秋哥儿。吃饭了。”金宝提来食盒布菜。 “你怎么拿了两个碗?”夏惊秋懒懒起身,走带食案边。 “娄娘子今日不是来寻您吗?您不留人家用膳啊。” “娄简?” “是啊,一大早,我便瞧见她来府衙了。”金宝挠了挠脑袋,“难不成,她不是来寻您的。” 金宝的话刺痛了夏惊秋的脊梁,他拿起碗筷道:“她爱找谁找谁。”随后夹了一片薄肉放进自己碗里,“啪”的一声,碗筷拍在桌上。 夏惊秋起身走向屋外。 “秋哥儿,你去哪儿?” “叫她来吃饭。”夏惊秋又嘀咕了两句,“她薄得像张纸一般,还不肯好好养着,尽要别人操心。” 夏惊秋瞧见娄简的时候,她正在崔舟立的录事阁里,二人跪坐在一处,指着案几上的卷宗不知道说些什么。 崔舟立趁着娄简不注意,从背后拿出一根糖葫芦,上头山楂颜色正红,还淋着一层脆甜的糖浆,芝麻嵌在琥珀色的脆糖里,即便是闻不着味道,也能叫人吊起馋虫来。 “给你的。” 娄简抬起头,愣了片刻,眼中满是笑意。她接过糖葫芦,用目光将其打量了个遍:“崔大哥怎会买这小孩子的玩意儿给我?” “上次邀你去十字寺的时候,我便瞧出来了。卖糖葫芦的从你身边走过,你回头看了好几次。”崔舟立手肘撑在案几上,“谁能想到玉升楼的二东家,竟然是个小孩子心性的。” 夏惊秋扶着门框的手快要将木头抠烂了。嫉妒、愤怒,心中生出了百般丑态。 “我知你爱热闹,凉州四月还有花神节,你若得空,我们便去瞧瞧。” 爱热闹?夏惊秋有些慌了。印象里,娄简总是一个人,一只狸奴,孤孤单单的,活在没人的地方。 她,怎会是爱热闹的性子呢? 娄简笑了,在崔舟立面前,她可以卸下防备地笑着。夏惊秋唇瓣抿紧,心口像是缺了什么,眼里也含着酸涩的疼痛。 “夏长史怎么来了?”崔舟立起身恭迎。 “你不在玉升楼好好待着,来这里做什么?”夏惊秋没好气地质问。 “夏小郎君的手可真是长,眼下连我在哪都要问上一问了?”娄简咬下一口糖葫芦。 夏惊秋侧过脸去,喉间哽着什么,咽不下去:“这里是府衙录事阁,不是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夏长史说的是,今日三娘特地拜会,是为了案情一事,下官一时说得起劲,未曾考虑周到。”崔舟立拱手道。 “案情?”夏惊秋回过头,眨眼的功夫,娄简手上的糖葫芦已经吃了一半。她一手握着吃食,一手翻动着案几上的卷宗。 “不然,你以为我是来打秋风的?”娄简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瞧得出,她是真心喜欢糖葫芦。 “你查到了什么?” 娄简嚼着山楂不语,故意卖关子。 崔舟立见夏惊秋脸色发青,立马上前打圆场:“方才我们还猜测,两件案子许是与景教里教义中的故事有关。” “说清楚。” “我之前随崔大哥去听百里司祭布道的时候,曾闻一段景教教义。大致内容是真主阿罗诃创造天地,光为昼,暗为夜。天地初立,阿罗诃以身塑人,开立人间。万年交替,人心生恶,化为七宗罪孽: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及色欲。阿罗诃又遣神使者昔拉为‘神之判官’教化人心,平乱凡间。” “下官听三娘描述了昨日惠先生身故的场景,满地金银,的确很像是向世人展示慧光绍的贪婪。下官斗胆猜测,三娘想的许是没错。” “那季应一死,该对应何种罪孽?”夏惊秋没好气地说。 “这个我还没想明白。” “没想明白便不要妄下定论,你无意中一句戏言,足以影响旁人的判断。”夏惊秋训斥道。“眼下惠珊已经擒获,只要严加审问,破案只是时间问题。” 娄简嚼碎了最后一口山楂:“夏小郎君,我和你打个赌,惠珊是不会松口的。” “为何?” “凭她一人,杀不死季应。惠珊必定要同谋,若我的猜测没错,共犯还会继续杀人,直至杀满七人为止。我若是惠珊,断然不会将计谋和盘托出,白忙一场。” 一时间,二人僵持不下。 “秋哥儿,秋哥儿。不好了!”金宝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他匆匆跑来,在众人面前摔了个趔趄。来不及喊疼,金宝起身大喊:“许小郎君杀人了!” “许一旬杀人!?”夏惊秋蓦然回头问。 “谁死了?”娄简提壶沏了一盏茶,润了润嗓子。 “许小郎君杀了李江泽,眼下被扣在了州狱里。” 一见到李江泽的尸首,夏惊秋便明白,这次娄简又是对的。 血,如箭雨四散,铺满地面,也将屋子染成红色。 李江泽死在云良阁的客房中。正对大门,脖颈上的伤口可见白骨,他手中握有一把短剑,刀柄朝向虎口,有血的一侧刃朝着自己。 二人靠近,李江泽下身一汪血泊缓缓淌出。夏惊秋掀起他的衣衫,两腿之间血肉模糊,半截阳物被人砍下了大半,紧靠着一层薄薄的皮肉悬挂在裤裆里。 “脖子上的伤口起手轻,收手重,与自尽完全相反。凶手是故意将死者摆成自戕的姿势,下身的伤口则是有反复下刀的痕迹……”夏惊秋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谢罪。” 正巧对应七宗罪孽之中的:色欲。李江泽生性风流,人尽皆知,这样的死法到也在意料之中。 娄简避开血迹绕到李江泽身后的屏风处,她拂过墙面,时不时敲打几下:“屋内,靠墙一侧无窗,也无暗门,整间屋子只有我们方才进来的大门才能出入。” 她又绕到李江泽面前:“可你瞧他的伤口,自下而上,利索的一刀,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从背后抹了脖子。”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近他的身?” “还有一点很奇怪。”娄简的目光熨过每一寸地面,“屋中除了我们的脚印,没有其他人的足迹。凶手是怎么在杀人之后逃跑的,竟能做到无影无踪?” 夏惊秋看向来处,心中发寒:“云良阁诡异的事未免也太对了,找不到尸首的吊死鬼,还有李江泽……真就如同鬼魅索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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