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委屈地站在原地,眼看就要饿哭了。 “好!”夏惊秋摸了摸金宝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娄简揉搓了两下,确认无误,将银子揣进了怀里:“吃吧。” 二人一通狼吞虎咽,吃的热泪盈眶。瞧见夏惊秋的狼狈模样,许一旬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先说好,这是一日的饭钱,明日吃饭,明日收钱。” “你抢钱啊!”金宝吃饱了饭,嗓门也变大了,“方才那银子有足足十两,你是要将京都樊楼里的厨子买来给我家郎君做菜不成?” “嫌贵啊!出去吃。”娄简扔下一个白眼。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晚点我再找你算账。”夏惊秋蹙眉问,“我睡哪儿?” “义庄后头有间小屋,原先是我师父的住处,东西都收拾好了。” 夏惊秋半信半疑:“这么好?还帮我收拾住处?”吃一堑长一智,夏惊秋留了个心眼,“谁知道你又有什么暗招。你睡哪儿?我睡你那屋。” 许一旬到嘴的热汤,猛呛了一口,他擦了擦嘴,指着一旁道:“他睡棺材。” * 累了一日,金宝刚上床便倒头就着。夏惊秋则是翻来覆去的。他寻了一件大氅披在肩头,走进院子里。 三月义庄的后院不大,除了两间破破烂烂的小屋,便只有几株梅树,一口水井,还有一些晾晒药材的绳线与簸箕。风吹摇曳,传来梅花与草药混合的香味,整个后院与义庄中的气味简直是天差地别。 娄简穿着一身棉衣站在雪地里,慢哼着小调,她时不时朝手中哈了一口气,继续拨弄着草药。 夏惊秋打量着她的手,想起了县里小童唱的童谣:一双阴阳手,颠倒人间冤。 县中百姓说,大约是六年前,隔壁牛首县出了一桩富家郎君杀害女子的案子。 富家郎君与这位小娘子原本是一对情人,可家中长辈不允,二人只得偷偷私会。听闻,那位小娘子后来被家人许了人,趁着漏夜前去告别。 二人生了口角,富家郎君当场便将小娘子勒死,曝尸荒野。本来已经是秋后处斩的事,富家郎君的家人不服,重金寻来娄简重新验尸。 验尸之后,tຊ黑白颠倒,苦主家人成了诬告。娄简倒是一战成名,可小娘子的哥哥气不过,趁着夜色放火烧了三月义庄。 纵火的凶手虽然被擒,但娄老师傅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可怜小娘子一家,死的死,斩的斩,剩下两位孤寡老人,也投河自尽了。 一时间,流言四起,有人说娄简明摆着是助纣为虐,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也有人咒骂,怎么没将娄简一起烧死。 直至今日,娄简也时常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夏小郎君还要看到几时?”娄简早就察觉到了身后有人。 “诶,你收了许一旬那小子多少钱?”夏惊秋坐到井边问。 “分文未取。” “凭什么?你当我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我没收到许一旬的钱,但是义庄之内洒扫、整理的活计全归他。夏小郎君要是觉得以工抵债的法子不错,在下也可以不收小郎君的银子。” “本官没将你捉拿归案就不错了。毒害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谁毒害你了?”娄简放下手里的簸箕,“谁能证明?夏主簿言之凿凿,可否说说自己被毒害的过程?” 夏惊秋憋红了脸,又气又急:“山野村妇,蛮不讲理。” “夏小郎君是高门贵女见多了,便觉得谁都像那些小娘子一样,柔柔弱弱的吧。” 夏惊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早晚有一日,我会连本带利向你讨回来。” “等等!”娄简指远处架子上的簸箕,“第三行第二个簸箕给我。” “你使唤我做事?” “厨房有酸枣仁制的夜宵,清心安神专治失眠,不收你钱。” 夏惊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方才金宝吃得太多,自己都没吃饱。大晚上睡不着,这也是原因之一。 夏惊秋心不甘情不愿地靠近木架,一阵刺激的气味扑涌过来,也不知是哪个簸箕里的草药生出了异味。 他捏着鼻子,退后一丈远:“这什么恶心的味道?” “放心,不脏,是沾着雪水,生了霉酸气。” “霉酸?”夏惊秋愣了愣,转身看向娄简,她连头都没抬一下,怎会知道自己闻着了什么。 夏惊秋上前问:“你闻得到?” 娄简摇了摇头。 “我只说味道恶心,并未说霉酸。你怎么就能立刻知道?说明你从前也闻过药草发霉的气味!”夏惊秋围着娄简绕了半圈,“娄娘子,你并非天生有疾!”
第六章 别小瞧我 夏惊秋如获至宝。得意洋洋。 “我可从未说过,天生有疾。”娄简拍去手上的草灰。 “原来是谣传啊!”夏惊秋啧啧两声,“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被人恨到造谣。什么作恶多端,天理难容……娄娘子平日里没少听吧。” “村有黄耳吠,众随之,行者问何故?众曰:不知。”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流言可不是我传的,你要不服可以报官。” “噢哟,衙役可不管抓狗。” “你骂我是狗?!”夏惊秋咬牙切齿。 娄简耸了耸肩膀:“我可什么都没说。” “山野村妇!有辱斯文!”夏惊秋甩下八个字,怒气冲冲地回了屋子。 夏惊秋好像没有放过娄简的意思。隔日一早,他便趾高气扬的拿着验书闯进了三月义庄。 “娄简!娄简!”夏惊秋倒了一盏茶,大声叫唤。 暗处掷来一根筷子,夏惊秋眼疾手快,用杯盏挡在面前。筷子在盏中转了几下,掉在了地上。 “你叫什么?”许一旬双臂缠着攀膊,手中提着水桶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娄简呢?” “关你什么事,他又不是人犯,去哪儿都得告诉你。”许一旬不耐烦地朝着夏惊秋脚下撒了一瓢水,“起开。” 夏惊秋侧身躲过,顺便一脚踢翻了水桶,溅起的水花全然洒在了许一旬身上。 “小屁孩。”夏惊秋不屑道,“在祖师爷面前抖机灵,你小子还差点火候。” “敢暗算小爷我!不服来单挑啊,我的出云剑可不是吃素的。”许一旬说着,卷起了袖子。 “你俩是粪桶吗?还用挑!”院中厨房里传出娄简的声音,“两个死孩子,再闹,全部卷铺盖走人!” 后院厨房内,二五在趴在灶台上。见着屋外有人进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娄简在灶台前坐了许久,手中拿着酒壶,脸颊不知是否因为酒力而熏得泛红。 “大白天的就吃酒……”夏惊秋将验书放在娄简面前,“就算你使绊子,本官也能彻查此案。”书册一角,露出了一张透着新墨的白纸。 娄简打量了一眼验书:“偷的?” “偷?正大光明查案何需偷窃?” “验书是我亲自交给陈县令的。” “验书也是我亲自从陈县令那里拿的。” 两个人暗自较劲。娄简轻笑:“你怎么威胁陈县令了?” “何需威胁,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陈县令就给我了。陈县令还委派我去牛首县调查,我向陈县令讨了你同行,收拾收拾行李,跟我走吧。” “我?”娄简放下酒壶,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她忽然想明白了,“陈之初这个老狐狸……” “你是黄汤贪饮,发酒疯了不成,陈县令招你惹你了。” “你天天在陈之初面前晃来晃去,他连正经事都办不了。所以呢,就随便找了个差事把你打发走。这案子能破算你的功劳,不能破,他也捞个清净。” 夏惊秋刚想辩驳,便被娄简抢了话。 “你别急着否认,陈县令是不是连个衙役都指派给你。” 夏惊秋半眯着眼睛:“你在衙门里是不是安插了眼线?” “而且,陈县令也并未答应让我听你调遣。”娄简胸有成竹,“夏主簿有所不知,我虽然是我仵作,但拿的是衙门的赏钱,不是月俸。陈县令找我办事,还得单独与我商量价钱,他让你来寻我,又怎会不告诉你这些。” 夏惊秋见蒙混不过去,清了清嗓子:“行吧,你开个价。” “我还得问问你,为何非要拉上我一同遭罪。” “本官要向你证明,我是正儿八经的办差,不是和泥巴!” 娄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出十两,你随我同去。要是我破了此案,你要当众与我赔礼。” 这笔买卖,划算!不管输赢都能赚十两银子,即便是输了也无妨,不过就是说两句软话罢了。 “好!一言为定。”娄简满口答应,更何况,此事自己的胜算更大一些,“不过,夏小郎君别忘了一件事,尸体面目全非,该如何查起?” “我知道你们当仵作的有一门绝技,黄泥塑骨。” “我可不会。”娄简连连摆手,不想惹上麻烦事。 “不必劳您大驾。”夏惊秋从验书里拿出那张白纸,上面画着一名穿着嫁衣的女子,“描骨绘皮,小菜一碟!” 娄简拿着画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还真是,小瞧你了。” 许一旬驾车,娄简与夏惊秋坐在板车上。寒风从四面八方钻入衣领,许一旬抱怨:“别的富家公子都是宝马香车,怎么到你这,连个棺材板都没有。” “月俸还没发,将就着坐吧。”夏惊秋缩了缩脖子,瞪了娄简一眼,“我的钱啊,也不知道被哪个黑心肝的全拿走了。” “这可不赖阿简。” “一口一个阿简,叫的倒是亲热,你小子跟来干嘛?” “当然是保护阿简。闯荡江湖,义气最重要,阿简收留了我,还不收我银钱,他是我来中原交的第一个朋友,我当然要护他周全了。” “傻子,被人卖了还倒数钱。” “你懂什么,你们中原人大多是背信弃义的,哪像我们鹤拓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娄简换了一身挺括的衣裳,发髻隆起盘在头顶,看上去精神了不少。她坐在一旁,细听二人叽叽喳喳的碎嘴。自打师父过世起,便鲜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了。 二五从竹篓里跳了出来,跳到她的手上,摇着尾巴往怀里钻。 “这狸奴是怎么了?” “二五从未出过江河县,到了陌生地界,自然是害怕。” “从未?”夏惊秋摸了摸二五的小尾巴,“你到哪儿都带着它,这般说来,你也有数年未曾离开过江河县了吧。” “六年。” 夏惊秋傲慢地扬起下颚,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六年前,正是娄老师傅过世的年头:“有人是心中有愧,做贼心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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